匹馬斬顏良，河北英雄皆喪膽；單刀會魯肅，江南名士盡低頭。(關廟聯)
讀書札記130119
從關羽到關帝 (2006)
顏清洋
類別 文化史
評級 C –
簡介
(甲) 凡人篇
作為歷史人物的關羽，受到《三國演義》推擠，產生許多誤點。
1一戰成名，取顏良刺而不斬：《三國志》載：「羽望見良麾蓋，策馬刺*良於萬眾之中，斬其首還。」注意刺字，公的重兵器應非大刀。 至於文醜，乃徐晃所殺。
2「漢壽 亭侯」(而非 漢 壽亭侯) 是正印：漢壽，地名；亭侯，爵位。民間不辨，致南宋曾出土四顆「壽亭侯」印。
3「馬騎赤兔行千里，刀偃青龍過五關。」(與旗王見於上海某佛堂。)
過關斬將無其事：《志》：「吾受劉將軍厚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去曹歸劉，千里護嫂，公是貨真價實的義氣仔女。
曹操極賞識公，並未派兵追截，過五關斬六將不是史實。
4單刀赴會冇料到：《志》〈魯肅傳〉：「各駐兵馬百步上，但請將軍單刀俱會。」赴會不過陣前對話，單刀應是配刀。
元曲名家關漢卿〈關大王獨赴單刀會〉將此故事吹得極大。
5生平功業匆匆逝：獨鎮荊州，東吳顧忌；水淹七軍，威震華夏。 可恨白衣渡江，心腹變節；光輝一瞬，敗亡麥城。
公首級傳至許都，曹操葬以諸侯之禮。數日，操亦死。
6刀馬形貌盡整容：在正史裡，除了長髯外概無描述。 公之招牌形貌 — 紅臉、長髯、鳳眼、蠶眉、赤兔、青龍，盡是元明之際才在雜劇說書中逐漸定型，經清局部修改，流傳迄今。
赤兔乃呂布名馬，並未轉屬於公；青龍偃月刀則由單刀會附會而生成。
7時人評價：魏方優評，吳方劣評。
陳壽《三國誌》：「關羽張飛皆稱萬人之敵****，為世虎臣，並有國士***之風。然羽剛而自矜***，飛暴而無恩，以短取敗，理數之常也。」為千載定評，形塑了六朝隋唐北宋文士對公的輕視觀感。***
公既唔順超馬超，又發爛渣不與黃忠並列，相當小器。 至於為陸遜擦鞋書信迷惑，被古惑仔呂蒙陰到，確實冇乜腦。東吳睇低公亦非無據。
「將軍稟天姿，義勇冠今昔，走馬百戰場，一劍萬人敵。」 (唐 郎士元 關羽祠送別詩首四句。)
(乙)英雄篇
8南北朝武將作興陣前單挑，公以萬人敵見崇於業界。 時人稱頌勇武，每以關張相譬。
入唐天下承平，鬥將風氣消失，公之江湖地位直線下降。 唐建武廟，祀姜太公，與孔子文廟相對應， 公在數十名配祀武將中僅勉強佔得一席。
很難想像到了清朝，武廟即指關廟。***
9隋唐士大夫鮮有頌公者，公之名不見於唐詩。 偶有，亦止先主及諸葛之附庸腳色。 唐詩中僅有一首正面頌公，然而只是一首關廟送別詩。
北宋文人同樣冷淡。遲至北宋睌期才出現第一首專題歌詠：
張商英〈題關公像〉
「月缺不改光，劍折不改鋩，月缺白易滿，劍折尚帶霜；
勢利尋常事，難屈志士腸***，男兒有死節，可殺不可量。」
10反倒是宋代禪師在白話說法中屢有提及公名，証明其故事當時已普為人知。
佛眼禪師：我這裏七事隨身，手中是關羽刀八十斤。
明禪僧變本加厲，德清禪師〈漢壽亭侯贊〉：凜凜若生，明明若在，耿耿孤忠，堂堂氣概，面上精神，胸中磊塊，處處逢人愛現身，多應未了英雄債。
清末俄國探險家在西夏古城遺址出土一幅雕版關公畫像，上題「義勇武安王」。圖中公之形貌相當現代主義，有捧印關平，提刀周倉侍立左右。
可見宋代公雖不見知於士大夫，然於民間聲價已大幅漲升。
11南宋 朱熹 力主以蜀漢為正統***，斥曹孫為漢賊，史學範式轉向，公亦轉運。 金元文士題詠頗為一致，憐蜀漢，悼先主，頌諸葛，嚴詞咒罵曹操，公則浮沉其間。 然而千年牛市行情，刻正蓄勢待發。
元 李俊民 〈關將軍廟〉
「鼎足相吞勢未分，誰能傾蓋得將軍，曹吳不是中原手，天下英雄有使君。」
12 宋明理學與宋元雜劇說書一上一下，為關公崇拜奠下意識形態與歷史劇場兩方面的基礎。**** 對一人一姓的忠肝義膽被推許至聖人級別道德水準。
明〈關帝紀〉：「先師，仁之極也；帝，義之極也。相輔而行，與天地並。」定調直攀孔子，比肩成文武二聖。***
「五夜何人能秉燭，九州無處不焚香。」(傳說明神宗賜題北京正陽門關公廟聯。)
(丙)神靈篇
由英雄晉身神靈，是有一定門檻的。
13公之神格起於民間，唐初成神，然位格不高，朝廷不加青眼。
宋備受外族侵凌，公應運而出，成為護國佑民的武神。
南北宋之交更是關公神格提升的轉角市***，在朝廷，北宋徽宗多次追加爵諡；在民間，各地紛紛出土「壽亭侯印」；金人南侵，又傳出顯靈示警神話。
北宋時華北為金人所據，奇怪的是金人重公，遠超宋人。
至南宋關廟才漸次普遍，但與明清盛況相比，仍遙不可及。
明清才是公神運興隆的時代***，與天后及文昌帝君鼎足三分普世香火。
清頤和園內只供奉觀音關帝文昌三尊民間神祇。
14公既於民間抬頭，各大堂口自然爭相招攬。
唐佛教收公為護法伽藍神(天台宗初祖智顗大師玉泉寺建寺神話)；宋道教收公為雷法神將(清微派雷法馬趙溫關四帥大法)；元密教收公為監壇神(大都游皇城慶典)。 明儒則力排異端，捧公為武聖。***
元朝開始出現關公專書，編輯史實傳說靈異事跡。 明清專書大量湧現熱賣。
明清二代關公崇拜更隨軍旅遠傳邊外異域，朝鮮蒙古新疆西藏越南琉球均有廟宇，國產神靈世界覆蓋率以公居首。
「千載丹心扶大義，兩間正氣護皇圖。」(清圓明園關帝廟聯)
(丁)帝君篇
帝君是頂級神靈，在中國唔係咁多神有此銜頭。
15元文宗加封公「顯靈」二字，全銜「顯靈義勇武安英濟王」共9字。
明萬曆敕封公為12字「三界伏魔大帝神威遠鎮天尊」。
明末民間開始稱呼「關聖帝君」。*****
清順治晉封「忠義神武關聖大帝」，為朝廷對民間稱謂的確認。
16但真正將公推上頂峰的是雍正**，京師白馬關帝廟修葺完成，御書「忠貫天人」匾額， 又題廟聯「浩氣丹心，萬古忠誠昭日月；佑民福國，千秋俎豆永山河。」 再追封三代，賜嫡系子孫博士銜，令天下關廟神像必須正身端坐。
乾隆追加肉緊，竟令公文避諱不准用「羽」字！又加封「靈佑」二字。再命天下關廟匾額去除「敕封」二字以示尊崇。
經歷代皇帝加封，至光緒封號長達22字，全朵「忠義神武靈佑仁勇威顯護國保民翊贊宣德關聖大帝」。
清朝重用關公，乃是貫徹忠孝意識形態治國的基本策略***，關廟與貞節牌坊異物同趣，遍佈全國，亦理數之常也。
某知機台灣知府如此頌公「實為萬世委身事主之範。」真是深得擦鞋要旨。
掌門之言
本書詳盡地將「關羽」如何變身為「關帝」此一歷史進程，在時間軸線上仔細排列，究其軌跡。如此可以清楚看到專制主義意識形態手段作用於民俗面的遺痕。***
本書觀點有趣，資料鉅細無遺，惜篇幅過長。
對主題感興趣當然可看，至於時間成本嘛……
「造神」呢味野，古已有之，於今未息。
我輩不揣綿力，有志普及智識，正為破除蒙眛，唔好俾人呃得咁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