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吠深巷中 蟬鳴桑樹巔
讀書札記130516 歐洲與沒有歷史的人 (上)
《Europe and the People Without History》 (1983) Eric R. Wolf
執筆人: 蟬
歷史學,人類學. 評級A.
(狗吠深巷中) 編按：這是一本氣勢磅礴的勁書！
顧名思義， “沒有歷史的人” 泛指大殖民時代中，非洲美洲和大洋洲諸原始土著。 邱吉爾說過：「英國的歷史由凱撒到來開始。」 同樣道理， 歐洲人的來臨 “發現” 了他們，他們才進入(歐洲人書寫的) 人類 “歷史” 。之前，他們是“沒有歷史的人” 。***
全書分成三個部分：
第一部分是導論和AD1400歐洲踏出環球殖民第一步之時整個世界的樣貌；
第二部分是人類學和歷史學論述： 西葡殖民美洲 與 全球性皮毛、奴隸和香料貿易的狀況及動態影響；
第三部分「資本主義」討論宏觀史學最棘手的論題：「工業革命」與「資本主義」的起源和變化。
以下是 蟬 對第二部分第六章「皮毛貿易」的簡介。
(甲)「從美洲剝下的皮毛」(蟬鳴桑樹巔)
新世界的發現史在一般讀者眼中只是歐洲列強的殖民史。 然而，另一面，美洲土著如何適應歐洲人的侵入, 並作出社會和生活上的改變, 卻是當代專業史家和人類學家的關懷所在.
皮毛貿易的興起
大航海的原初目的是競爭環球的貿易權。**** 除此以外，當時歐洲人對東方趨之若鶩，企望越洋航抵遠東的繁華國度，即印度與中國。
除了 金銀、蔗糖、香料和奴隸外，“皮毛貿易”在16世紀至19世紀新世界發展史上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 對那群 “沒有歷史的美洲人”來說, 尤其如此.
十六世紀末業，西班牙和葡萄牙人的海上霸權開始削弱； 荷蘭、法國和英國人的海上勢力開始抬頭。
起初， 大量金銀的流入令西葡人成為暴發戶，他們流行頂戴海狸皮毛造的有邊帽。 隨著海上貿易權轉落荷蘭人手中，“有邊海狸帽” 亦變成荷蘭權貴人士的身份象徵，並在歐洲大陸流行起來， 這就是皮毛貿易的動力來源。***
早在十五世紀， 歐洲漁夫已經偶爾會在紐芬蘭海岸上修補魚網及以把魚風乾和煙燻，並與島上的土著 阿爾剛琴人Algonquian交易。 歐洲人主要以鐵器換取海狸皮毛。
當時從北美得到的皮毛大部份會賣到阿姆斯特丹，然後運往俄羅斯加工，再出口至歐洲銷售。 AD1598菲利浦二世去世後，英法荷紛紛前往北美建立殖民地，當中法國的 魁北克 與 荷蘭的 新阿姆斯特丹(即紐約) 成為後來皮毛貿易的重鎮。***
東北美洲土著的經濟活動及其組織方法
北美的土著分佈非常散落。 單在東北部的大湖區與聖羅倫斯河沿岸便有十數個主要部落，當中數個在皮毛貿易中佔有重要的角色。 當時東北部的土著大部份為農民，並以狩獵補足。 粟米，南瓜，豆類等為其主要農產品。亦有個別部族擁有專用捕獵領域，捕獵的對象有魚類，海禽和大鹿等。
東北部兩大語系為 “阿爾剛琴語”Algonquian和 “易洛魁語”Iroquoian。 部落並不單以語系組織，如後期發生大規模戰爭的易洛魁人與休倫人Huron均說易洛魁語。
「休倫聯盟」是東北部最倚賴貿易的部落群。 擅用獨木舟的休倫人佔聯盟的中間位置，以玉米、南瓜和豆類與南(種植煙草)和北(漁獵部落)盟友交易。
休倫人有一項著名的儀式，名為「死者的饗宴」Feast of the Dead。*** 宴會邀請大範圍內聯盟的酋長們參與，並藉此進行大規模的禮物交換。此儀式一直往西擴散至北美大平原。
易洛魁人為最西面的部落群，合稱「長屋同盟」Lodge Extended Lengthwise。 當中包括五個語言不通的部落。 長屋聯盟的最高決策單位為 “長屋會議”，由五大族的酋長們聯席主持。 婦女在族內有相當權威，主管農耕工作和農產品的分配，她們甚至有權否決戰爭，故易洛魁人越來越實行 “從母居制”。
“休倫聯盟” 和 “長屋同盟”的建立均以減低和調解部落間的衝突為目的。**** 然而區域內海狸短缺最終成為戰爭的導火線。
初期的毛皮貿易
歐洲人初到北美，主要進行兩種活動：貿易和宣教。
他們人生路不熟，只能沿著天然的運輸路線(i.e. 河流)內進，並且需要土著代為大量收集海狸皮毛。 歐洲人主要以鐵器，槍枝和酒品與土著交易。 土著對歐洲產品需求甚殷，故樂意與之合作。***
最初在東北區域設立據點的分別為法國和荷蘭， 她們分別與阿爾剛琴族與易洛魁人結盟。 那時海狸供應量非常充裕，加上在內陸設點耗時，雙方推進均緩慢，故而未有激烈衝突。
1664年英國奪取荷蘭於紐約的據點，加上加納比海的殖民地，在北美殖民大形勢上轉佔上風。 英國接掌荷蘭的北美地盤後，蕭規曹隨，亦與易洛魁人暗通聲氣。
英法競爭的白熱化，令阿易兩族的鬥爭變為其「影子戰爭」proxy war。****
後期的毛皮貿易
法國人明白易洛魁人為英法兩國於北美的緩衝，故即使明知英國在背後搞鬼，和易洛魁人的關係依然相當矛盾。 易洛魁人於是乘機在大湖區大肆擴展，先後將休倫人，伊利族西趕，一直打至今日的伊利諾州地境才告一段落。
易落魁人於大湖區的控制權雖則大為增強，但隨著英法兩國於北美落腳的時間越長，越能掌握該地的狀況，兩國開始想跳過中間人易洛魁人和渥太華人，直接與內陸狩獵者交易。
1763年，渥大華人 龐帝克族Pontiac起義，企圖將英國人趕離北美。 導火線為英國定調渥太華人以後 “需過勤勞而不求外人的生活”，意即取代其貿易中間人的角色。 其實早在起義之前，土著經已了解歐洲人不再是 “客人”，而是入侵家園的 “敵人”，故已作出道德改革，呼籲族人驅逐外敵。
原住民起義失敗，英法兩大殖民者締和，北美土著正式被歐洲人遺棄，由 “貿易伙伴”貶為 “被征服者”。*****
歐洲殖民對土著經濟和戰爭的影響
歐洲人帶到北美的產品與武器令土著為之目眩。 為了得到歐洲人的產品，土著在極短時間內將經濟重心由農業轉向皮毛狩獵。**** 此舉令一個本來經濟上自給自足的區域將產品需求轉向外部，並將某些必需品如肉食轉為外購。 此舉令區內出現高度分工***，同時令原住民加深倚賴歐來的產品。***
在狩獵海狸的過程中，由於需求爆發過於快速, 令東部地區的海狸數量大減，狩獵者不得已轉向西求。 中間人轉向西面建立據點，加速歐洲人進入內陸的速度，亦令強大土著部族如易洛魁人加速向西攻併。***
北美的土著部落游散，部落間磨擦頻繁，在歐洲人出現前已然世代發生戰爭。 不過限於武器工藝，傷亡較輕。
引入歐洲槍枝後，戰爭規模增大，「海狸戰爭」後期多場戰役的慘烈程度足被後世稱為屠殺。*** 加上歐洲人帶來的疫病，令原居民人口大幅萎縮，慘不忍睹。
土著社會組織的變形
皮毛價值的大幅躍升，令諸部落清楚狩獵皮毛的重要性。 不同的議會和聯盟中，政治權力逐漸由傳統家族把持, 轉為經濟活動主導：能狩獵愈多皮毛的酋長便擁有愈大政治優勢。****
在大量戰爭的情勢下，強大部族如易落魁人， 便將他族人收養進世系群以填補戰爭做成的人口損失***。 這種做法令以往按親屬關係結盟的方式和意義隨之改變，社會組織變得更像商業公司。***
隨著基督教的傳入，教堂變為新的組織方式。***
十八世紀下半，海狸皮毛需求下跌，西部平原上出現職業獵野牛人。 這項工作令擁有較佳獵牛技術的人質疑以往親屬聯盟的價值，新成立的組織如 “野牛管轄處”則純為集結野牛獵人而組成。
整個社會的組織方法在短短三百年內變得面目全非：由部族轉為個人; 由傳統宗教和氏族轉向效益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