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史130816傑弗遜傳(27) 俊才伯爾

說史130816

傑弗遜傳(27) 俊才伯爾

朝日執筆

 

〈美國簡史番外篇〉: 天才傑弗遜和他的對手們(十三) 蔡斯大法官彈劾案Justice Chase is Put on Trial

1805年2月,參議院就應否撤銷聯邦最高法院大法官蔡斯的職務,舉行彈劾聽證會。 聽證會由參議院議長,即還未卸任的副總統伯爾主持。對應於一般的法庭審訊,現在所有參議員就是陪審員,會議主席則扮演庭審法官的角色。法官負責釐清控罪內容,判斷各項證據是否有效,並將案情整理歸納,以及向陪審員作出判決指引。陪審員則根據法官的引導,作出有罪或無罪的裁決。顯然,作為彈劾聽證會的主席,伯爾的角色非常重要。他的任何決定都會對參議院的最終裁決,造成關鍵的影響。

伯爾的身份非常尷尬,由於他過去的所作所為,此刻他已成了一隻獸類和鳥類都不願接納的「蝙蝠」。 無論是聯邦黨人抑或共和黨人,都密切注視著伯爾的一舉一動。 雙方都拿著放大鏡,尋找伯爾偏袒的種種蛛絲馬跡。傑弗遜也希望藉此機會,測試一下伯爾對共和黨的「忠誠」。 伯爾作為一個「資深政客」,當然也知道自己此刻正是十手所指,十目所視。 他如履薄冰,在超過三個星期的聽證會期間,小心奕奕地秉公行事,讓任何人也不能在雞蛋挑出骨頭來。

3月,各參議員已聽取了所有有效的證據和證詞,他們要就蔡斯的八項指控逐一表決。 根據《憲法》,任何彈劾案必需獲得參議院三分之二多數票方能通過,然而,八條控罪中沒有一條得到足夠的支持。(多數控罪都獲過半數支持。) 換句話說,對蔡斯大法官的彈劾案不成立,他將繼續留任聯邦法院大法官一職。

 

也許有人認為傑弗遜對於「彈劾失敗」,而未能把蔡斯拉下馬來,會感到失望,但只要細心分析,就會發現這並非實情。不難發現,傑弗遜是有心放蔡斯一馬。在參議院舉行聽證會,以至之前眾議院的調查期間,其實國會選舉已進行得如火如荼。截至1804年尾,已經有十四個州先後選出了新一屆的國會議員,共和黨大獲全勝。 餘下未選的兩州,一個是無足輕重田納西,另一個是共和黨的基地維珍尼亞。可以預期,共和黨在來屆參眾兩院,都必然可以穩佔三分之二以上的絕對多數。新一屆國會的換屆日是1805年3月4日,也就是說,若傑弗遜遜真的有心要「做」蔡斯,只要設法讓彈劾案拖延數天,就算說不上「一定」能將蔡斯撤職,至少,彈劾案通過的機會也會大大增加!

由此看來,傑弗遜顯然並非真的有心要將蔡斯「置諸死地」。 這只是一次對蔡斯的示以顏色,同時「敲山震虎」,也提醒作為最高法院掌舵人的馬歇爾,要知所進退。對屬於行政和立法的範疇,不要妄圖越過雷池半步。故此,這也應視為「行政」聯同「立法」對「司法」作出的一次警示。

蔡斯繼續坐在美國司法的最高殿堂之上,不過,從此時開始,一直到他1811年因去世而「被迫退位」的一刻,他再沒有在法庭上發表對《憲法》的不滿,也再沒有藉審訊的機會,向傑弗遜或繼任的麥迪遜總統作出政治攻擊了!

蔡斯彈劾案曲終人散的三日後,1805年3月4日,傑弗遜第二度宣誓就職合眾國總統。他的副手,則由伯爾換成紐約州長 克林頓。

伯爾離任前,在參議院發表他的告別演說。 他向共事四年的議員們告別,並囑咐他們要繼續肩負捍衛自由、維護法律、堅守憲法的重責:「即使有朝一日,憲法要被摧毀,它的最後一口氣,也必將在這個大廳之中咽下!If the Constitution is ever destroyed, its final breaths will come on this floor !」他的演說情辭懇切,令聽者(基本上都是他的政敵)無不動容,一切彷彿都是他由衷的肺腑之言。

隨著新一屆國會特別大會的落幕,參眾兩院進入休會期,而伯爾也正式離任副總統和參議院議長。此刻,他已沒有任何公職,還因各種「政治活動」而債台高築。而且,他在新澤西和紐約仍是殺人兇嫌,讓他有家歸不得,也不能繼續在紐約的律師業務。 面對茫茫前路,伯爾回想自己半生奮鬥,如今竟落得一個失業、失財、失家「三失政客」的下場,實在心有不甘。

 

伯爾出生於新澤西州首府紐華克Newark,幼年喪親,由叔叔將他撫養成人。他刻苦好學,成功考入著名的新澤西學院(普林斯頓大學前身),修習法律。1772年伯爾畢業,適值北美獨立運動風起雲湧之時。 他毅然投筆從戎,獻身革命事業。正如他的宿敵漢密爾頓,伯爾同樣是少年英傑,也在獨立戰爭中也得到大人物的提攜,並曾立下獨當一面的大功。

他在獨立戰爭剛爆發時,曾於號稱「大陸軍第一猛將」的 阿諾將軍Benedict Arnold麾下任事。 伯爾甚得將軍器重,並曾跟隨將軍遠征英屬加拿大,阻擊南進的英軍。 在著名的曼哈頓戰役中,伯爾七進七出,如入無人之境,勇冠三軍。他在此役一仗功成,成為公認的戰爭英雄。

阿諾將軍可說是伯爾的恩師,伯爾一直視他為榜樣。伯爾與漢密爾頓的命運,與他們的恩師有著微妙的連繫。華盛頓後來成了「美國國父」,漢密爾頓當然就成了「美國之子」。阿諾將軍卻因與同僚不和,一怒之下竟受英人利誘而投敵,背叛了他曾經為之而出生入死的獨立事業。這令他的一生英名毀於一旦,至今美諺還有「阿諾的背叛The Treachery of Benedict Arnold」或「惡名昭彰的阿諾The Notorious Benedict Arnold」之說。 阿諾將軍的叛變,對伯爾影響之深,可謂不言而喻。

獨立戰爭結束後,伯爾在紐約開設了律師事務所。憑著他的過人才智和如簧巧舌,業務蒸蒸日上。在業務成功之外,伯爾還挾著「戰爭英雄」的人氣,殺入政界。 當時正是聯邦黨和民主共和黨建立之初,在「北聯邦、南共和」的格局下,紐約州作為新興大都會、南北會通之地、北美第一大城,既非如東北新英格蘭是「大財閥的堡壘」,也不如南方是「農業的國度」。於是,紐約就成了兩黨兵家必爭之地。

就當時的形勢來說,民主共和黨在紐約的力量也不弱。上面提到成為傑弗遜第二任副手的克林頓,就是紐約的首任州長,並曾七任此職。他正是紐約的民主共和黨領袖。然而,在之前的故事中,總讓人覺得紐約好像是「聯邦天下」。之所以讓人有這個印象,是因為紐約的聯邦黨領袖,是光芒四射的漢密爾頓。在他的領導下,儘管克林頓憑著其個人聲望多次當選州長,但州議會和社會輿論,卻長期處於聯邦黨的控制之下。

 

伯爾是一個天生的政客,他理所當然地選擇加入形勢大好的聯邦黨,作為他政治生涯的起點。然而,他在聯邦黨內的發展並不順利。基於種種原因,他與漢密爾頓的關係非常惡劣,漢密爾頓對伯爾並不信任,刻意把他排除出黨的核心。伯爾有志難伸,深感聯邦黨非留人之處,遂良禽擇木,退黨轉而加盟民主共和黨。漢密爾頓對此嗤之以鼻,更謂伯爾此舉正好證明,其人朝秦暮楚,根本不顧政治理念和原則,只是個一心撈取政治資本的小人。

「戰爭英雄」伯爾在紐約其實也算是一號人物,克林頓得到對方大將來投,自是大喜過望。平心而論,伯爾的確是一個出色的人才,加入民主共和黨不久,即在州議會取得一席之地。他在紐約政壇游刃有餘,人氣不斷上升。克林頓對他頗為器重,1789年任命他為紐約州檢察長。兩年後,伯爾成功「打大佬」,在競選中擊敗漢密爾頓的外父—-極具聲望的資深參議員舒勒將軍,當選聯邦參議員。這是伯爾首次登上全國政治舞台。 伯爾氣勢如虹,1796年甚至被民主共和黨推舉與傑弗遜搭檔,競選合眾國第二任總統。結果雖然落敗,但卻贏了聲望。他在選舉中取得令人意外的30張選舉人票,其中有部分是對漢密爾頓不滿的聯邦黨人投給他的。伯爾的迅速冒起,出乎漢密爾頓意料,也令他深感不安。1797年參議院改選中,漢密爾頓動員一切力量支持岳丈,終於又把伯爾拉了下來。不過,落選參議員對伯爾並沒有造成重大的打擊,因為他已成為民主共和黨在紐約的一顆耀眼新星了。

 

早於1789年,門尼William Mooney領導一群以專業人士為主的新興資產階級,成立了一個名為的「談萬里堂Tammany Hall」(又名「哥倫比亞會the Columbian Order」)的公益慈善組織。他們的政治取向為中間偏左,專門對抗大財閥和金融寡頭,關心弱勢社群。伯爾來到紐約後,也加入了這個「中產青年才俊俱樂部」。他在堂內左右逢源,深得人心,於1797年被推選為第二任領袖。這個團體後來成為伯爾的強大後援。

在1800年大選,伯爾把「談萬里堂」改造成一個政論組織,並成為民主共和黨和自己的政治機器。他以「談萬里堂」的強大網絡,在媒體和社區發動宣傳攻勢,並動員會眾利用各種機會為自己建立正面形象。 民主共和黨在這屆的國會選舉中大獲全勝,伯爾功不可抹。 後世政治學家稱他為「現代政治競選之父The Father of Modern Political Campaigning」。***

在總統選舉中,伯爾也是貢獻良多。在他的努力下,民主共和黨在紐約以些微票數擊敗聯邦黨,兩位共和黨候選人全取該州的十二票。最後伯爾與傑弗遜竟同得73票,總統人選要由眾議院定奪。傑弗遜眾望所歸,但伯爾眼見寶座只有一步之遙,加上自認在選戰中立下大功,一時間讓權慾沖昏了頭腦,竟存僥倖之心。他雖然公開對傑弗遜表示自己無意爭位,但暗地裏卻多有動作,更與聯邦黨人暗通款曲。後面的故事大家也知道了。眾議院久久未有決定,最後關頭漢密爾頓現身,給予伯爾致命一擊,傑弗遜當選總統。

傑弗遜不是呆子,伯爾在選舉中的舉動,讓傑弗遜對本來就不太信任的伯爾,更加充滿戒心。伯爾在傑弗遜整整四年的總統任期內,一直投閒置散。當路易斯安那購地案成交時,東北的聯邦黨人譟動不安,他們拉攏伯爾圖謀獨立。伯爾一心以為有鴻鵠將至,卻再一次被漢密爾頓壞了他的好事。伯爾忍無可忍,終於向漢密爾頓發出決鬥的挑戰。

 

1804年7月11日,伯爾從他建功立業之地──紐約的曼哈頓島出發,前往決鬥的場地。在熹微的晨光下,裊裊的朝霧中,「呯!呯!」兩下槍聲劃破了寂靜,多年的宿敵終於倒在自己的腳下。伯爾這次是真的「徹徹底底地輸了」……

想到這裏,伯爾不禁感懷身世。自己少負大志,刻苦好學,文脩武備。出為武能安邦的獨立戰爭英雄,入為文能定國的政治奇才,何以今天會落得個一無所所有,甚至有家歸不得的田地?向來「胸懷大志」的伯爾並沒有就此氣餒,他已立定主意,決心要「一鋪翻盤」,為此,不惜付出巨大的賭注!告別了華盛頓特區,伯爾孤身一人踏上新的旅程,著手實踐他的計劃,一個驚天動地的鴻圖大計……

究竟伯爾心中有何盤算呢?這計劃最終又能否成功?對美國又會造成什麼影響呢?傑弗遜對此又將如何應對?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