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北虜亂如麻 四海南奔似永嘉
讀書札記140122
日本史(六) 足利義滿 和 應仁之亂
掌門執筆
在“征夷大將軍”這行業當中，論才能和成就，首推江户幕府初代將軍 德川家康，其次便數室町幕府第三代將軍 足利義滿。 有一種說法，義滿是史上唯一膽敢陰謀篡奪天皇大位的人。 六百年後的我們，直接感知其人的野心和氣度，只得透過他營建的「金閣寺」了。 (註：金閣寺正式名稱是 “鹿苑寺 金閣殿”，因 三島由紀夫 小說“金閣寺”而海外皆知。)
〈足利義滿〉
(26)考其實績，奠定室町霸權的人並非首代將軍 足利尊氏，而是義滿，*** 若在中國，他會謚為“成祖”。 1368年義滿九歲出任大將軍，由名臣 細川賴之 輔政，其時天下四分五裂，群雄割據，足利家雖號稱大將軍，其威權難出京都和直隸領地之外。
及長親政，義滿不斷投身軍事鬥爭，彈壓叛亂，削滅強豪，就像 劉邦 那樣，一邊做著皇帝，一邊平定天下。 1391年擊敗中部十一國守護 山名氏清。 1392年以政治手腕解決南北朝對峙，迎回神器，定於一尊。*** 1399年擊敗西部六國守護 大內義弘，才真正天下降服。
1402年他接受明朝冊封的「日本國王」稱號，喜歡特意穿着中國皇帝賜給他的禮服騎馬外出。 他極其狂妄, 時或宴請天皇, 平起平坐. 他迫使天皇封其妻子為 “通陽門院”, 位階同於皇太后; 收其長子為養子.
1408年天皇親臨他兒子的成年禮, 儀典從王子規格. 眼看離篡位只差一步, 十天後, 義滿暴斃, 野史自然說成死於毒殺了.
〈應仁之亂〉
(27) 第八代將軍 足利義政(1443-1473在位) 也是位著名的大將軍, 但著名的是敗壞家道. 義政文采風流, 喜高蹈避世, 修築著名的 “銀閣寺” . (註: 起初欲效鹿苑寺, 主殿也鋪金箔; 後來財力不逮, 只好改鋪銀箔, 最後更成為爛尾樓.) 他是中世紀日本最大的藝術贊助人.
義政無心公務，臣下弄權，政局靡爛， 細川 與 山名 兩大家族爭鋒武鬥，禍延全國。 1467年京都經歷十年大亂，半城毁於戰火，史稱「應仁之亂」。
(28)應仁之亂堪比 “永嘉”。 中央從此對地方全然失去控制,*** 幕府再也不能任命一位郡國守護，徵收一石地方賦稅，其勢力削弱至等同東周天子。
地方則全然獨立且分裂，莊園徹底消失，代之者是 “封地” ，由 “以下克上” 成為大領主的新型軍閥 “大名”(即藩主) 賜予旗下武士，以酬報其效忠支持。日本社會也徹底地封建主義化，**** 就像幾百年前的西歐一樣。
大名與大名之間則因境壤相接，易起兵釁，合縱連橫，鏖鬥不休，開啓了日本史上一百年的 「戰國時代」。 這大亂世要到1568年 織田信長進入京都，統一天下，才告結束。(註：另一種說法更要到 1600年“關原會戰” , 江户幕府建立才算數。)
〈室町文治〉
(29) 室町幕府就建在京都, 由義滿至“應仁”, 中間有六七十年太平繁榮歲月, 其文化建設達到中世紀最高水平.
足利氏繼承了 北條氏的玄學口味，兼且過之，極嗜禪宗，幾乎把這教派變成官方機構。 “臨濟宗” 夢窗國師 是 足利尊氏 的精神導師，開創 天龍寺，是南禪寺系统「五山十剎」之首。 天龍寺是用首次官式對華貿易的利潤建造的，它後來與商人組織 “堺” 聯手合辦對華貿易，建造 “天龍寺船” ，實行 “商禪合一” 。
室町幕府復甦了奈良時代 “國分寺”的制式，建立 “安國寺” 系統，在總部 “南禪寺” 之下有 “京都五山” ：天龍、相國、建仁、東福、萬壽五寺，等級森嚴，下隸二百多間地方廟宇，由幕府委派官員當首席執行官。 國家的外交部就設在相國寺內。禪宗獨大，於此至極。
我們現在遊覽京都，觀賞的古寺和寺中的「枯山水庭園」，很多是那時代的禪宗風格建築。 最著名的古寺當然是 金閣和銀閣寺； 最著名的枯山水則是 “龍安寺” 的 “老虎負子” ，白沙黑石象徵海上相望的島嶼，從任何角度都沒法數清所有石塊，據說這枯山水在月色之下最美。
村田珠光的 茶道，雪舟的 潑墨畫，觀阿彌的 能劇都是室町的產物。*** 室町文化創造力可謂臻至巔峯。
(30) 應仁之前，天下未亂，國門未鎖，京都受益於海上貿易甚多，商業殊為發達。 明太祖與成祖均曾遣使日本，責成日方抑止倭寇活動，幕府屈服，遣使朝貢，按慣例舉凡朝貢必有貿易。 1404年達成「勘合貿易」協議，定期舉辦官式貿易團，雙方政府進賬良多。
日本進口以銅錢為主(高峰期年進口錢五萬貫)，室町幕府並未發行貨幣，城市以 “明錢”作交易媒介。還有生絲、瓷器、繪畫、藥品和書籍。*** 出口則為純銅、硫磺、折扇、屏風、畫軸，最特別的是腰刀，數以萬把計。
1551年以後勘合貿易完全解體，海上貿易由民間主導。 全新型的競爭者和貿易伙伴— 歐洲軍事商人已然現身，並且逐步佔據要津。
〈西潮拍岸〉
(31)葡萄牙人於1498年到達印度， 1499年奪得 馬六甲，控制香料貿易和涉足中國海。 1557年立足 澳門，開展對華貿易，此事後來對日本影響甚大，到了清初鎖國，澳門與長崎之間的點對點貿易成為主流模式。****
1543年 “種子島事件” 是日本人首次正式接觸到西方，葡萄牙人於此時此地傳入火繩槍(時稱 “鐵砲”) 。**** 種子島屬薩摩藩 島津家，首批製作的火繩槍便稱為 “種子島銃” 。
1558年大炮首次應用於日本戰場。 1575年織田信長 以三千洋槍破了武田家所向無敵的重騎兵。*** 為了抗衡大炮，必需修築大型城堡，兩者的成本都極其昂貴，非小藩所能承担。 那就加強了大藩的兼併能力，史家認為槍炮使日本統一提早了幾十年。****
亂石崩雲，西潮拍岸。 西人傳入兩樣影響力重大的事物：新武器新戰術 和 基督教。 日本人極力擁抱前者，排拒後者。****
(32) 1549年耶穌會先鋒 沙勿略San Francisco Javier 登上鹿兒島， 因被誤認作商人而受到重大歡迎。次年，薩摩藩發現其真正意圖，便將他驅逐出境。 沙勿略道心堅定，輾轉於九州宣教，頗有成績。1552年他轉往中國，被拒入境，客死海隅。
耶穌會士前赴後繼，終於在日本打開局面。1570年九州大名 大村純忠 開闢長崎港，後來更把港口交給教會打理，本人則皈依教門。 大村 和 有馬睛信、大友宗麟 合成九州 “基督教大名”三人組，對傳教事業作出重大貢獻，1582年甚至曾遣使歐洲。
1582年某位來日耶穌會士估算其堂口有 分舵75處，教堂200所，信眾150,000人。 如此盛況，到了1612年德川滅教，乃灰飛煙散，翻成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