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史140520台灣民主國 (4之4)

說史140520

台灣民主國:「中式民主」初體驗 (4之4)

朝日執筆

 

至於作為台南屏藩的台中地區,儘管原來負責台中防務的丘逢甲等人,在乙未戰爭開始不久即內渡大陸,但當地的民防保甲為保家園,仍是誓死奮戰。日軍以遠超預算的時間和兵力損耗,通過台中城後,於八月底到達彰化八卦山。八卦山雖然不高,但卻是彰化屏藩,登高足以俯視整個彰化平原。

8月27日能久親王親率一萬五千兵力,分兩路進攻彰化。此時彰化境內有吳彭年統領的五千黑旗軍及吳湯興的客家民兵。雙方爆發整場「乙未戰爭」中最大規模的會戰,史稱「八卦山之役」。

8月28日清晨,日軍向彰化城發動攻勢。交戰不久,守軍防線即被攻破,彰化城陷,台軍退上八卦山陣地。翌日半夜,日軍向八卦山發動突襲,雙方激戰八小時。雖然裝備及彈藥不足(逾半台軍只裝配冷兵器),加上兵力懸殊,但守軍仍是不屈死戰。至29日早上八時,台軍死傷枕藉,吳彭年及吳湯興相繼力戰而亡,八卦山失守。然而,本來已受疫病所困的日軍左翼統領,能久親王的得力助手山根信成少將,亦於此戰受傷,病情惡化,最終魂斷彰化,是為日軍在征台之役中首名「陣亡」的高級軍官。

八卦山會戰期間,劉永福曾以軍糧軍械不足,派人向張之洞等各地封疆大吏求援,然各地官員均不欲引火燒身而拒絕。永福長嘆:「內地諸公誤我,我誤台民!」—- 中肯呀!

 

八卦山會戰後日軍雖然陸續攻下雲林和嘉義,但由於各地民兵出乎意料地難纏,日軍行進顯得舉步維艱。鑒於陸軍推進並不順利,加上中部地區「山嵐瘴氣」令罹疫者眾,日軍遂決定由貞愛親王與後來被奉為「軍神」的乃木希典,分別於布袋嘴(今嘉義布袋)及台灣最南端的阿猴(今屏東縣)枋寮登陸。稍事休整後,於10月3日開始分三路進攻打狗(今高雄)、鳳山(今高雄左營區)、鹽水(今屬台南市一區)等南部重鎮。

日軍先後控制南部各城之後,與從陸路的南進軍,對台南城成合圍之勢。劉永福倒不愧是一時名將,早於日軍到來之前做好準備。他將主力部隊集結城中,量城中兵多糧足,堅守不出。此時府城周邊亦有十八個村社,共推武秀才林崑崗為領袖,領導五千民兵分守各村碉樓,互為呼應。

日軍有見台南城及十八堡準備充足,為免代價過大,於是決定先清掃周邊地區。10月12日,能久親王親率奇兵突襲蕭壟社(今台南佳里),卻被預先收到消息的林崑崗,領十八堡民兵分四路渡八掌溪伏擊日軍。日軍在偷襲之中被反偷襲,損失不菲。台灣民間傳說能久親王於此役戰死。(除此以外,台灣還有超過十個地方,皆有傳說謂能久親王在本鄉戰死,當真是「死十次都唔夠」!)日本官方紀錄則稱親王在此處染病,返回日本後不治。推測實情大概是親王確在此戰中受了傷,而且傷勢不輕。日軍聞訊以重兵器增援,義軍撤退。

雙方隔著八掌溪對峙了幾天,10月18日晨,義軍發動總攻擊。林崑崗身先士卒,甫開戰即為敵方炮火重創。雙方力量畢竟懸殊,日軍步步進迫,至10月20日,林崑崗眼見民兵已是彈盡力疲,死傷枕藉,而長子林朝陽亦已戰死,慨然自刎而亡(今台南市將軍區亦有「林崑崗紀念館」),戰事至此結束,史稱「十八堡之戰」。是戰義軍死者千餘人,其餘幾乎都有負傷,是除了「八卦山之戰」以外,另一場悲壯的會戰。

 

正當台南義軍在各地抗擊日軍之時,坐鎮台南城中的大總統劉永福也沒有閒著。劉永福聞知日軍從南北兩路包抄台南城,亦有其「應對之策」。早於10月8日,也就是「十八堡之戰」開始前四日,劉永福已秘密透過台南英國領事,向樺山資紀致函,商議投降條件!

樺山不屑親自處理,遂將信件交予「南進軍司令官」高島鞆之助(後來的首任台灣副總督)。高島回覆:「汝若發自內心悔悟,有誠意投降,必須赴軍門哀求。否則日後再送來此等書信,本司令官絕不接閱!」劉永福雖然一心「棄暗投明」但好歹也是行伍出身,一軍之長,一國之主,要他(在大庭廣眾)向敵人搖尾乞憐,實在是萬萬做不出來。

劉永福於是在10月12日(也就「十八堡之戰」開打之日,能久親王“染病”前夕)「越級上告」,再透過英國人直接致函能久親王謂:「欲抗戰者唯有台灣人耳!」表明自己只求北白川宮大人能夠「畀條路行吓」,讓他西渡唐山足矣。然而,此要求亦被能久親王嚴詞拒絕!

10月15日,日艦砲擊旗后砲台,劉永福之子劉成良棄陣逃亡,日軍佔領打狗(今高雄)港。至10月20日,十八堡會戰結束。日軍已將台南城周遭壁壘悉數移平,並以北南東三路向台南成合圍之勢。劉永福見台南已成孤城,大勢已去,遂決定棄城中軍民官紳,「先行撤退,徐圖後計」。他於當日帶同二十名心腹隨從,以出城勘察為名,逃到安平港中的中國商船上。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劉及隨從總算搭乘上了開往廈門的英國商船「塞里斯號Thales」(《台灣通史)作「爹利士」)。

 

不過,劉永福還沒有離開險境。當「塞里斯號」於10月21日行至距離廈門港僅十五浬遠的公海水域時,竟被日軍巡洋艦「八重山號」為首的艦隊截停。日軍強行登船,認出劉永福及其七名扈從,並要求將此等「叛亂嫌犯」帶走。(收了錢又極重「合約精神」的)「塞里斯號」船長以「不合國際公法」為由拒絕,日方亦投鼠忌器,未敢蠻幹。結果,雙方在公海上僵持超過一日。

英國駐日公使得知此事,即向日本首相伊藤博文提出「嚴正交涉」。最後日方讓步,放行「塞里斯號」及船上所有人員,劉永福得以順利抵達廈門。據說劉永福出走之時,也像唐景崧一樣化妝成老婦,故有「阿婆仔弄港」之譏。(「弄港laŋʟ-kaŋˋ」或作「諒港」、「浪槓」,即粵語「著草」之意。)不過按較為正式的史源,劉永福「變裝」是實,「扮作老婦」則於史無據,故有史家以為,此說不過是將「台灣民主國」兩任總統的事蹟混淆而已。

 

另外,與唐景崧不同的是,中國朝野普遍認為劉永福已盡力堅守至最後,回天乏力,其情可憫。加上各地方大員在劉永福多番求援之時,均視若無睹,如今也不好意思對其過於苛責。於是,過了幾年「冷河」後,劉永福又復用為廣東石碣鎮總兵,此後一直領有武職。

正如另一個「徐圖後計」的丘逢甲,劉永福對是次「敗走」似乎也一直未有忘懷。民國四年(1915),早已退休的劉永福儘管已是七十有八,但聞知日人欲迫簽《二十一條》,仍向袁世凱上書,請求帶兵再戰沙場,最後當然未獲批准。

回說台灣島上的情況。卻說10月20日當日,台南城內父老即聞知第二任「大總統」,已步武首任大總統的做法,「徐圖後計」去也!城中數千士兵群龍無首,殊為隱患。士紳們彼此商量之下,也決定仿台北之事,推舉德高望重的英國牧師巴克禮及宋忠堅為代表,與乃木希典商討,當以何方式恭請日軍入城「維持秩序」是洽。

10月21日,日軍由小南門列隊入城,士紳夾道相迎,城中的「藍地黃虎」旗被換成「日之丸」。被長官遺棄於城中的黑旗軍,本亦欲向日軍投降,卻因拒絕交出財物武器而與日軍衝突。結果逾千人被日軍槍殺,其餘則被囚於集中營,餓病致死者又百餘人。

一場「轟轟烈烈」的中式民主初體驗—-「台灣民主國」,就在台南的「無血開城」之中,正式滅亡,享祚一百四十九天。

 

按照日本官方的的記載,能久親王亦在民主國滅亡的同日,因瘧疾(霍亂)病情加重而返回日本療養,至十一月初於家中病死。

 

「台灣民主國」雖然滅亡,但各地的抗日活動並沒有就此平息。即使在11月18日樺山資紀向京都本部報告:「全島悉予平定」後,各地的原住民、閩南及客家族群游擊隊的抗爭,仍是此起彼落。其中又以分別活躍於台灣北中南,並稱「獅虎貓抗日三猛」的「簡大獅」簡忠誥、「柯鐵虎」柯鐵及「林少貓」林苗辰,最為著名,其事蹟雖不多見於正史,然在民間傳記演義中多有傳誦。在此不贅,有機會再與各位分享其悲壯故事。

由日軍自澳底登陸起,至「台灣民主國」滅亡為止,總計整場「乙未戰爭」,台灣方面戰鬥人員陣亡約一萬四千人。(按日本學者井出季和太《台灣治績誌‧靖台事略》的學術估算)另外,由於日軍在面對台民「游擊戰術」時,屢次採取「無差別掃蕩行動」,造成大量平民傷亡,據統計整場戰爭中死亡的平民超過十萬人。至於日軍方面,僅有負傷者五百一十五人,戰死者一百六十四人。不過相比於戰死沙場,死於病榻之上的日軍,可謂多得離譜。資料顯示,是役中因病住院的士兵超過二萬六千人次,病死者達四千六百多人,更重要的是,其中還包括主帥近衛師團司令官北白川宮能久親王和第二旅團長山根信成少將。從某個角度來說,這高致命率及病死人數,也許可以說是台灣義軍游擊戰術的成功。因為在火力處於絕對劣勢之下,義軍不可能對擁有重裝備的日軍造成重大的傷亡,只能以「運動戰」令敵方睡不安寢,疲於奔命。故此,這四千多的日軍和兩名長官,是病死之外,更是「攰死」!

 

由於去年甲午戰爭的大成功,日方朝野普遍認為接收台灣當不費吹灰久力,而征台軍的表現顯然不符公眾的「合理期望」。輿論普遍認為此戰「戰略調度拙劣,收功過遲」,尤其在擺平此區區小島之間,失去了幾千子弟兵之餘,竟還折損了一位親王及一名少將,實在「接受唔到囉!」

按照一般的「戰爭慣例」,佔領過程付出的代價越大,則佔領後的統治手段必然越見高壓。加上日軍正式「接管」台灣後,各地的抗日活動雖見零星,卻仍是一直持續,致使日本從現實角度考慮,亦不得不放棄原來預算治台計劃中的「民政導向」方略,而採取高壓式的「軍政導向」。

這種情況一直到了大正年間,始在本土族群終於「接受現實」,新一代的「土生皇民」長大成人,加上本國「大正民主化」等多方面背景之下,逐漸有所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