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NSE隨筆140731
森林祕境：斑光
執筆人：蟬
在觀看大自然紀錄片時，經常會看到耀眼的陽光灑向森林，穿過樹冠層，部分光綫被樹枝和葉片遮擋著，空隙間卻形成一條條明亮的光束的美麗場境。 光束照著的地方彷彿水銀燈下的舞台， 展現出百般美態。 然而舞台上的生物是否正過著明星般的生活呢？
這種光束被稱為 「斑光Sunfleck」，在雨林和森林相當常見。 生長在較低層的植物，即使日照時間極長，由於光線長期被擋住，被迫過著貧窮的生活。
情況就好像在沙漠牧養的山羊， 每日能吃到青草的時間極短，必須於瞬間狼吞虎嚥地填飽肚子。 可是牠們面對一個問題：過快吞嚥太多食物會氣腫而死。
〈暴發貧民的煩惱〉
在《Scarcity: Why having too little means so much》一書中，經濟學家Sendhil Mullainathan指出，長期稀缺的狀態有如貧窮，除了影響人的認知能力外（對稀缺的事物反應過敏），還讓人喪失判斷和分析能力。*****
然則對貧窮的人來說，中彩票是否好事？ 我們試從植物的角度看看。
植物的葉片表面佈滿能吸收光線的分子，將光線轉化成活躍的光子，透過承載的薄膜，傳送到能將之變成營養的細胞。 在森林底層的草本植物，為了適應一般情況下99%的陽光已被擋住，發展出構造特殊的葉片，將更多的吸光分子排在表面，以儘量吸收微弱的陽光。
但當斑光正正照射這些習慣貧窮生活的植物時， 由於光度太強，即使短短幾分鐘也會造成永久性的損害！ 情況就好像把過強的電流駁至一個燈泡，就會將其鎢絲燒斷一樣。
為了適應這些突如其來的強光，植物吸光裝置中一個必要的元件會離開原位，以停止受光。 它的機制就好像保險絲，會斷路以保護電器，不同的是植物的保險絲會自我復完。 同時，負責光合作用的葉綠粒也會移到細胞內的邊緣位置，並背對著光線，以保護內部所含的分子。
〈惡的詰難：姬蜂〉
斑光除了影響植物，也對動物諸多留難。 斑光照射的瞬間使事物無所遁形，像蜘蛛網和小蟲，會因光照造成的陰影而顯得立體，於是敗露形跡。
其中一種最善用斑光的生物便是 姬蜂ichneumon wasp。 每當一小群姬蜂遇上斑光，便會緊隨不捨，一旦飛出光圈便立即折返。 姬蜂隨著斑光飛舞，充滿活力地以觸鬚掃過葉片，把腳下的蜘蛛絲清除，搜尋其上的動靜。
姬蜂之所以如此狂熱地“打掃”葉片，其實有明確的目標：尋找毛毛蟲。 一旦找到它們，便會在它們身上產卵。 經過一段時間幼蟲孵化，便會鑽進毛毛蟲的身體裡，由內至外將整隻蟲吃掉。 最邪惡的是它們懂得把重要的器官留到最後才享用，*** 苟延殘喘的毛毛蟲則堅毅地吃著葉子，不斷為寄生身上的盜匪提供養分。
達爾文在發現這種寄生模式時有感而發，寫下一篇評論神學的文章，寄給 長老會的哈佛大學植物學家Asa Gray。 文章指姬蜂的行為非常邪惡殘忍，使他無法說服自己那是由仁慈良善、無所不能的上帝刻意創造出來的生物。
達爾文稱姬蜂為大自然中「惡的詰難Problem of Evil」。***
「惡的詰難」由希臘哲學家 伊壁鳩魯Epicurus提出，其前設premises為：
- 上帝是全能的omnipotent；
- 上帝是全善的omnibenevolent；
- 上帝是全知的omniscient。
如果以上皆為真，則
- 上帝願意阻止惡，但不能阻止，那麼祂就不是全能的；
- 上帝有能力阻止惡，但不願意阻止，那麼祂就不是全善的；
- 上帝既知道、願意和能夠阻止，那麼惡便不存在。
所以上帝與惡不能並存。*****
達爾文認為不同生命擁有同一原點，皆以相同的材料造成。 我們無法知道其他生命能否體會痛苦，即使只有人類才能體會，如果相信生物不斷演化的說法，則人就不能不對其他動物抱有同理心。
當時的神學家對這種評論作出回應， 指稱其他生物，像毛毛蟲，並沒有靈魂或知覺。 它們“受苦”並非因為上帝要讓牠們的靈性有所增長，亦不是牠們行使自由意志的後果。 另一些神學家則認為其他生物並沒有意識，無法思考自身的痛苦，因而並沒有 “真正地受苦”。***
達爾文在那段期間除了發現姬蜂外， 身體更受著病痛的折磨，疼愛的女兒也早夭了。 痛苦的經歷令他從「自然神論者」變成懷疑神存在的「不可知論者」， 姬蜂可能是他心內痛苦的象徵。
參考：
《森林祕境：生物學家的自然觀察年誌 The Forest Unseen: A Year’s Watch in Nature》(2013) David George Haskell
2013年普立茲非文學類決賽入圍
2013年美國國家科學院最佳圖書獎
Edward O. Wilson文學科學寫作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