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史140807
《刺客列傳》之 「情與義,值千金」上
朝日執筆
一.《史記》
司馬遷的《史記》是中國史上第一部紀傳體史書。 所謂「紀傳體」,就是以人物的事跡為中心來記錄歷史。 簡單來說,就是我們今日的人物傳記。 《史記》的人物傳記是分等級的,大體而言,記錄帝后事跡的叫做「本紀」;記載諸侯的故事叫做「世家」;至於其他各式人種的就叫做「列傳」。***
可以想像,由於「列傳」記載的是各種各樣不同的人物,所以其內容必然比「本紀」和「世家」豐富和精彩得多。 「列傳」也分為三個半類型:一是只記一個人事跡的「專傳」,例如《蘇秦列傳》、《張儀列傳》;也有兩個或以上人的「合傳」,例如《孫子吳起列傳》,和各位中學時必然讀過的《廉頗藺相如列傳》;另外還有以同類人合在一起的「類傳」,如包括十三個酷吏的《酷吏列傳》,和我們今天要講的《刺客列傳》。 另外還有一種是專門講述周邊外族的,例如《匈奴列傳》和《南越列傳》,不過其實把它們當成是第三類的類傳,也是可以的。
二.「刺客」登場
所謂「刺客」,一般指執行謀殺任務以達到政治目的的人,有時也包括復仇者。 不過,廣義而言,只要你把「政治」的外延擴闊為「人際關係的處理」,則「復仇」當然也是一種政治目的。
《刺客列傳》一共記述了曹沫、專諸、豫讓、聶政、荊軻、高漸離六個刺客的故事,由春秋中期到戰國末期,跨度達四百年。
刺客這一個「行業」的出現,其實可以理解為政治權力集中的結果。 只有當整個政治集團的權力高度集中在幾個,甚至一個人手中的時候,實行「刺殺」才有意義。**** 由西周到春秋戰國,是政治體制由封建主義到中央集權的過渡時代,刺客正是在這種背景下登上了歷史的舞台。
然而,相比於政治運作的改變,「人心」的改變卻是緩慢的。 在下面的故事中,我們會發現,刺客們所信奉的,其實仍是「封建主義」的倫理觀。 或者換一個角度來看,其實正是因為封建制度的崩潰,原來僅屬於封建貴族的「高級倫理價值」,才有機會下流到庶民階級之中,並讓從前根本連談論禮儀的資格也沒有的「野人」,有機會躋身「國士」的地位。**** 雖然,這種晉升往往必需以生命作為代價。
三.《刺客列傳》
〈荊軻刺秦〉
在整部《刺客列傳》之中,最有名的應該是荊軻了。事實上,司馬遷整篇五千字的《刺客列傳》,荊軻佔去了過半的篇幅。 這樣難免讓荊軻在後人眼中成了「刺客」的代表。
不過,縱觀其整個刺殺行動,非常「論盡」兼拖泥帶水,以至於最後由「荊軻刺秦王」變成了「秦王斬荊軻」。 事實上刺與被刺雙方都表現得非常不專業,甚至有點滑稽,反正就是一點都不有型。況且整個故事中,荊軻從來沒有演示過他的身手,最後司馬遷還引述了一個與荊軻反了臉的舊朋友 魯勾錢的評論:「晨早叫咗條衰仔勤力D練劍架啦!」因此很容易讓人生疑,荊卿其實是否真的「有料到」。
今天為大家講述的豫讓和聶政的故事,論悲壯和動人的程度,絕對要比荊軻強得多。 而其中反映出的封建倫理價值,亦即所謂的「義理觀」,也更見清晰。
〈豫讓擊衣〉
豫讓是春秋末期的晉國人。晉國本是春秋初中期的大國,春秋五霸之一,但到了這時國政已被國內的智、趙、魏、韓、范、中行六家大夫所把持。 豫讓曾經先後為范和中行兩家效命,但得不到重用。後來轉投智家,智伯瑤待他甚為禮遇。
不久,晉國六卿互相火併,智伯先滅范與中行,後來趙又聯合韓魏滅了智,最後三家分晉,從此將中國歷史帶入「戰國時代」。 趙與智為世仇,趙襄子滅智伯瑤後,甚至將他的頭顱漆為酒器。
豫讓的主人倒台,便逃入山中,並說出了千古「義理」名句:「嗟乎!士為知己者死,女為說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為報讎而死,以報智伯,則吾魂魄不愧矣。」
為了報仇,他經過一番籌劃,改名換姓並「揮刀自宮」,以宦官的身份混入宮中洗廁所,暗懷匕首,等待機會刺殺趙襄子。襄子如廁之時,感到有點不對勁:「有殺氣!」派人執問廁所所長,發現竟是暗藏兵器的智家門客豫讓。 豫讓直認要為主子報仇,趙襄子的手下都說要殺了他,趙襄子卻非常有型地說:「智伯已經絕後,臣下(在毫無利益下也要)為主子報仇,這是天下賢人呀!他是義人,我小心避開就是了。」於是命人把豫讓放了。
豫讓失敗後,並沒有放棄。他知道自己已被人「點相」,於是用漆抹身讓全身潰爛生滿毒瘡,又吞炭讓聲音變得沙啞。 經過一番「形象工程」後,在街上行乞。 他妻子路過也不能把他認出,反倒了是一個沙煲兄弟把他認出來了。
這個好友見豫讓變得如此「慘不忍睹」,就說:「以你的才能,若然假意投靠趙襄子,他必然會讓你留在身邊,到時候你想怎樣也行了吧。你現在自殘身體來找機會報仇,不是更困難嗎?」豫讓答:「若身為別人的臣下,心中卻想找機會殺主人,這種有異心的想法說得過去嗎?我要做的事的確很難,但我之所以這樣做,就是為了讓天下心懷二志的臣下都感到羞愧!」
豫讓自覺準備妥當,就埋伏在趙襄子常常經過的一度橋底。趙襄子來到橋邊,他所騎的馬忽然驚叫起來,襄子曰:「此必是豫讓也!」於是豫讓又被一眾護衛押到趙襄子面前。趙襄子就斥責豫讓:「你不是也曾為范和中行兩家效命嗎?當年智伯消滅他們的時候,你不去為他報仇,現在智伯死了,你怎麼卻來找我麻煩?」 豫讓答:「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眾人遇我,我故眾人報之。至於智伯,國士遇我,我故國士報之。」
趙襄子長嘆一聲,忍不住流下了眼淚:「好個豫子呀!你這為智伯盡義,名聲已經成就了;而我之前這樣赦免你,好人也做夠了。這次,抱歉我實在不能再放過你了。」豫讓答:「我聽說明主不會阻人扮有型,而忠臣則有為名聲而死的義務。之前你放過我,天下都說你是賢君。今日如此,我固然死得甘心,但希望能斬君上的衣服幾下,算是嘗了我報仇的心願,這樣我就算死也沒有遺憾了。當然我不敢奢望君上能夠答應,但因為敬重君上,所以才敢將願望坦誠相告。」
趙襄子對豫讓的大義非常感動,於是脫下衣服讓手下交予豫讓。 豫讓拔劍躍起狠狠地砍了衣服三下,仰天長嘯:「我終於可以下去回報智伯了!」然後自刎而死。 其死之日,整個趙國的志士聽到這個消息,都不禁為之掉淚。
這就是為後世俠義之士大加傳誦的「豫讓擊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