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天上落 隴塞始應春
說史140825
和蕃公主的悲哀
掌門執筆：天花亂說系列 (十一)
戲劇〈和蕃公主的悲哀〉
公元581年隋朝建立，文帝對突厥施行離間政策，583年突厥分裂為東西兩部，從此走向衰亡。這是中國歷史上對外政策的重大勝利，情勢與漢朝時匈奴分裂為南北兩部一模一樣。
599年東突厥內附，文帝將宗女義成公主下嫁前來歸降的可汗，並賜號“啟民可汗”。604年啟民可汗死，按照游牧民族的“收繼婚”習俗，義成公主必須轉嫁其子始畢可汗。(請參閱《讀書札記130203匈奴》。)義成不欲改嫁子輩，上書中國請求干預，煬帝降旨著令隨俗。***
後來義成又轉嫁給始畢的兩名弟弟，前後歷事四位單于，始終在突厥朝廷保持著影響力。615年煬帝被突厥包圍於雁門，多虧義成斡旋解困；隋末煬帝避走江南，天下大亂，義成迎接蕭皇后到突厥避禍，簡直是外嫁女的典範。 630年(ie貞觀四年) 唐太宗破滅東突厥，義成不幸反死於祖國軍隊之手。
悲劇一百年後再次發生。710年(ie中宗景龍四年) 金城公主下嫁吐蕃名君赤德祖贊，以肥沃的河西九曲之地作嫁妝。不意此舉壯大了吐蕃，反趁唐室內亂(註：同年韋后和安樂公主毒死中宗。)，以河西為跳板進犯中國。
712年玄宗即位，國勢復振，其後數年為了爭奪河西，兩軍拉鋸苦戰，一進一退。每逢吐蕃戰敗，便透過金城公主議和。公主不堪其苦，曾在隨員保護下成功出逃，不料玄宗卻遣軍馬在河邊宣旨，著令返回吐蕃，繼續外交使命。
sense〈真假公主〉
和蕃公主竟然可以按照時序截然分為「假制公主」和「真制公主」兩類。***
「假制公主」指皇帝以宗室女子稱作“公主”進行和蕃；「真制公主」則是貨真價實，皇帝的親生女兒。
從隋代起至唐代中葉為止(註：分界綫是755年安史之亂。)，和蕃的都是「假制公主」，嫁往吐谷渾、東西突厥、高昌和吐蕃。唐後半期公主只嫁往回鶻，卻全是「真制公主」。***兩種制式在時期上清楚判分，明顯與唐朝國勢急劇地由盛入衰相關。
為了解釋這現象，史學家日野開三郎提出「嫁妝理論」， 認為唐中後期蕃國的主要考量是直接經濟利益，即嫁妝。****中國皇帝面子至上，親生女兒金枝玉葉，嫁妝自然極度豐厚。斯時回鶻獨霸草原，壟斷歐亞貿易，傳統上輸往西方的貨品主要是絹帛。絹帛是唐朝的稅收和貨幣，也是對外國的支付工具，於是迎娶公主成為回鶻獲得大量絹帛的有效手段。
之前的隋唐盛期情勢相反，突厥分裂，吐蕃興起末久，中國周邊諸民族鼎立對峙，合縱連橫。蕃國的主要考量是國際軍事和外交關係，著眼點不在財貨，而在於對中國關係和國家進步。****既然如此，關鍵是能否依附上國，被蒙教化，公主有否摻水也就沒所謂了。
至於中國方面，卻另有一番計較。隋唐盛期出嫁的公主身負國家大使的職責，要求才貌雙全，入職條件很高，皇帝女未必勝任，在宗室中廣徵自然較易獲得優才。而宗室女子晉封公主也合乎情理，不致招來非議或反彈。另外，皇帝站在強勢方，出嫁親女除了情感上捨不得之外，也有被脅持成為人質的顧慮，***宗室旁支則可以隨時捨棄，有如棋子。
與之相反，唐中後期國勢極弱，皇帝命途多舛，屢有離京外逃，甚或被宦官擺佈弒殺的紀錄，皇帝尚且命賤，皇帝女更算不上甚麼了。況且她的職責只不過是交收財貨,才貌之有無,也就無關宏旨了.
公主和蕃始於漢，於隋唐成為外交定制，及宋便銷聲匿跡。
歷史〈隋唐的和蕃外交〉
公元552年突厥立國，迅猛地橫掃整個蒙古草原。突厥汗國的興起，和中國北魏的衰亡，掀開了國際關係的新篇章。突厥的統治手法與之前的匈奴和柔然不同，不採行大汗獨尊的一元治理，而以分封形式建立較為鬆散的大型部族連盟，這給了中國方面可乘之機。***
公元581年(ie開皇元年)隋朝剛建立，文帝立即在外交上策略性施行和蕃政策,一方面將北周嫁給突厥可汗的千金公主改封為大義公主,表面上加固兩國的關係; 另方面則將光化公主下嫁新興的吐谷渾, 從側背牽制突厥. 隋朝又針對突厥內部實行離間，打擊可汗而扶植其旁支，導致583年汗國分裂為東西兩部。
599年東突厥內附，文帝遣義成公主下嫁啟民可汗，成為首位具有影響力的和蕃公主。*** (註:兩年前隋已將安義公主嫁給同一可汗,但是不幸早死.) 終啟民朝東突厥對隋很是依順,後來曾兩次迎接煬帝入境巡幸,可汗親身到路邊除草,極盡卑屈之能事.
隋朝無北顧之憂,才能抽身經營大運河.煬帝統治的前期 (604年登基,改元大業.),中國國勢達到數百年來的巔峰. 盛衰分界綫是612年第一次征高麗, 三十萬將士東渡遼水,只有二千餘人有命返國, 國運急轉直下. 煬帝後期,仍將信義公主下嫁西突厥,華容公主下嫁高昌.
618年隋亡, 唐興. 626年太宗即位,開元貞觀, 積極治邊, 630年滅了東突厥. 639年 弘化公主下嫁 吐谷渾,其實是為了次年滅 高昌布局.***
641年歷史上最著名的 文成公主下嫁西藏吐蕃王 松贊干布 (ie棄宗弄贊).*** 文成才貌不凡，高度完成了政治和文化使命，吐蕃一時臣服，三十年不再寇邊。藏人本為游牧民族,為了迎娶公主而建築城堡, 採用中國的文物制度, 貴族轉向定居, 始穿絲綢,遣送子弟留學長安; 人民停止了“赤土塗面”的習俗. 文成是義成之後僅見的深具影響力的和蕃公主.
由於穩住了吐蕃,唐得以降薛延陀,征高麗,伐龜茲, 最終於657年滅了西突厥, 668年滅了高麗. 較早前吐蕃己滅了吐谷渾,時為高宗武后治世中期, 六合俱平,獨餘吐蕃. 670年伐吐蕃, 唐師敗幘,從此展開延綿百餘年的邊境戰爭.***
兩國時戰時和, 710年 金城公主和蕃是當時的大事件. 712年玄宗即位,年號開元,國勢重振. 玄宗好大喜功,不恤人命,河西九曲戰火連天, 為了心急收復故土,嚴令限期強拔石家堡要塞, 單一戰役便犧牲士卒逾萬人.
金城和蕃因此徹底失敗,與文成反差強烈,後世遂知文成而不知有金城.
755年安史亂起,肅宗登基,改元至德.郭子儀向新興的回鶻借騎兵平亂,亂平,回鶻要求迎娶公主, 肅宗破天荒以親生女兒寧國公主和蕃.*** 連後來的德宗女兒咸安公主和 憲宗女兒太和公主, 唐後期共計以真公主和蕃回鶻三次。
和蕃是多邊鼎立,合縱連橫的策略產物,一到兩強對峙,誘因反而消失.***入宋之後,遼早已統一北域,和蕃行為遂銷聲匿跡.
以上sense出自
《絢爛的世界帝國：隋唐時代》(2005) 氣賀澤保規
“講談社.中國的歷史”系列第六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