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史150304神秘的覆面軍團 (下)

說史150304
神秘的覆面軍團 (下)
黑白子撰文

之前負責撰寫〈處理岡村寧次政策之意見〉的陸軍軍官曹士澂,亦是陸士的畢業生。1931年自日本學成歸國,先在軍校任教,後期親自帶兵上陣。1945年調任為陸軍總司令部 何應欽將軍的高級參謀,不久轉任陸軍總司令部第二處處長,負起日軍投降後解除武裝、遣返事務、戰犯審理等戰後大小事宜的操辨。

岡村返日僅兩個月,曹士澂即以中華民國駐日代表團第一處處長(第一處隸屬駐外武官部門)的新職銜派往東京履新。 曹士澂赴日有兩個主要任務,首先是透過日本軍政各界,設法尋找收藏在日本列島的武器。 另外是嘗試集合日本正規軍人,組成「國際反共聯盟軍」,對共軍發動反攻。 不料國軍在大陸全線潰敗的速度遠較預期為快,聯盟軍還未來得及組建,國府就剩下退守台灣一途。 曹士澂是位具遠見的將才,他立即向蔣介石建議,把第二項任務轉為組織日本軍事顧問團,前往台灣臂助國軍。

六月二十五日,岡村在醫院寫了一封信給蔣介石:「赤浪南下之勢甚速,情勢亦愈發嚴峻……不才區區願抱病協助貴國駐日代表團諸君,以報閣下之恩義。」信中提到的諸君,主要是指曹士澂。 蔣的許可命令七月三十日才下達,此前曹士澂與岡村及他的戰時參謀 小笠原清,似乎已取得默契。
戰後日本,受到GHQ的規管,按照〈公職追放令〉指示:戰犯、前軍人、戰爭協力者永遠不可出任公職。 雖說接受外國政府雇聘,算不上出任公職,但對中華民國而言,此舉明顯違背了〈波茨坦宣言〉的協約精神。為免引發與盟國的糾紛,以及政治上的尷尬局面,組建顧問團一事只得秘密進行。 此外,當時日本有嚴格的出國限制,所有顧問團團員無法光明正大啟程,有的要乘搭台灣貨船偷渡出境,有的是先來香港後再潛入台灣。 這批軍官以極其隱密、迂迴的方式,有如古代忍者般以面巾遮蔽口鼻,開展長達二十年的「覆面軍團」生涯。

蔣介石為了將國軍打造成一支現代化的虎賁之師,從不介意借助外力。1927年第一次國共合作破裂,國民政府隨即驅逐蘇聯軍事顧問離境,轉而向德國尋求軍事援助。1933年希特勒勝出總理大選,中德更簽署「五年軍事工業發展計劃」。這段合作關係,維持到納粹德國在1938年二月承認滿洲國之後,方才結束。 儘管建設六十個師的大計,受到日本侵華而未能全部實現。 但國軍三支「德式師」在淞滬會戰,也曾以德國陸軍著名的閃擊戰法,殺了日軍一個措手不及。 不過話分兩頭,在中日戰爭結束未到五年, 蔣介石竟然會起用日本軍人擔任國軍顧問,這本身就是非常氣魄和大膽的做法。

蔣介石的「寬大政策」令很多日本人銘感五內,當中更不乏軍中高層。 戰爭結束初期,就有日軍接受收編,參與過中國人的內戰。 自國民黨撤離大陸,亦曾有個別心存報恩的前日軍將領私下偷渡到台灣,主動協助國軍守護最後的壁壘。因此,報答蔣介石大恩大德,很自然就成為覆面軍團成立的大義名分。

1949年八月,美國政府發表厚達千五頁的《中國白皮書》,內容主要是推斷共產黨將會獲得最終勝利,並申明美國應當劃清與蔣介石及國民政府之間的關係。 面對盟友的背棄,戰局的崩壞,「美國已經不可倚靠,剩下的就只有日本了」。 在此大時代背景下,中華民國政府和覆面軍團,九月於東京秘密交換了一封以「赤魔逐日,席捲亞洲」為開場白的盟約書。第一個署名的是 曹士澂,第二個是受聘者代表、覆面軍團團長 富田直亮,第三個是保證人 岡村寧次。

富田生於1899年,陸士三十二期畢業生,留學美國並任駐美武官。富田在軍中雖然不屬於岡村那種通曉中國事務的「支那通」,但有擔任過駐廣東第三十二軍參謀長的經驗,對華南一帶相當熟識,因而贏得團長一職。 應聘後,富田直亮化名「白鴻亮」,並按照曹士澂建言,刮去唇上日本味濃厚的小鬍子。此後二十年間,一個名為「白團」的日本軍事顧問團,便一直隱藏於國軍編制之內,不為外界所知曉。

報恩、反共,固然是白團成立的初衷。但是要讓數十名敗軍之將離鄉別井,與昔日戰場上的敵手合作,甚至為他們賣命,表面上的大義名分,似乎就不足夠支撐整個行動了。
以富田為例,這位大日本皇軍少將歸國後面對的家園,滿目瘡痍亟待重建。盟軍治下的日本,其實國破家亡。而他個人,則要在春秋正富之年,與自己奮鬥了大半輩子的人生劃下界線。 種種無奈,使到富田可以很爽快就捨棄當時賴以糊口的生計,剃掉面上的尊嚴,在半百之齡以一個全新的中國人身分「借屍還魂」,繼續未竟之志。當然,對於部分只能回鄉務農的成員而言,優渥的待遇,也是無法抗拒的巨大誘因。

白團成立三星期後,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十一月,白鴻亮與另一名先遣成員 林光(荒武國光)陪同蔣介石,見證了國民黨在大陸的最後抵抗。 十二月七日,重慶棄守,國府遷台。十二月中下旬,白團的第一批成員陸續踏上寶島。
蔣介石有著一種非比尋常的驚人韌性,那怕是四面楚歌,也不斷思索如何挽狂瀾於既倒,總結敗因,徹底反省。*** 在1949年三月廿八日的日記中,他列舉了多達數十條失敗的原因,「作為今後反省改革之借鏡」。前二條是這樣的:「甲、外交失敗乃是最大的近因。乙、軍事教育及高等教育的失敗,乃是最大的根本敗因。」同年十月,他再次明確地把失敗的主因歸咎於「軍隊的崩壞」,而崩壞主要是「我們軍事制度中,關於教育、人事以及管理等各方面的不健全所致。」蔣介石之所以要建立白團,以及對這批日本教官懷抱的寄託,就再清楚不過了。

白團的出現,國軍將領起初顯得非常抗拒和排斥。 這批戰場上苦戰多年的死敵,一轉過頭來竟然成為自己的教官,要向他們學習,感情上無法接受,乃屬人之常情。就連 陳誠等蔣系的重量級大將,也表現出極大的反彈。 最後還得靠蔣介石親自出馬,才把一個個山頭擺平。
對抗情緒,在講課開始後便告煙消雲散。日本教官的能力很快獲得肯定,上課人數不斷增加,教官人數亦相應增至高峰期七十五名之譜。多年來,接受過白團教導的台灣軍人和政府幹部累計逾二萬人。***

踏入五十年代,韓戰爆發。美國出兵參與朝鮮半島的戰鬥,因而轉變了對台灣的國策。由「不介入台灣海峽」,改為支持「台灣海峽中立政策」,並派出第七艦隊擔起阻擋解放軍渡海的守護神角色。
再次獲得美國軍援,對蔣介石當然是好消息。只不過美軍顧問風聞有日本教官的存在,便不時向蔣施壓要解散白團,使到他頭痛不已。 蔣介石有言:「要以美式裝備提升國軍的戰力,以日式教育重塑國軍的軍魂。」事實上,蔣對白團的倚望遠不止此。
渡台之初,國軍除了空軍大抵完好無損外,陸軍的人數、戰鬥力、士氣、裝備,全都處於谷底。恰恰是陸軍淪落至如此難堪的境地,卻為蔣介石提供了一個難得的機會,藉助無黨無派的的日本顧問,把派系林立、地方勢力盤根錯節的國軍自上而下來一次大整肅,冀重新改造出一支忠於國家的部隊。*** 白團無意之中,幫上了一個大忙。

至於蔣介石念茲在茲的反攻大陸,雖則有白團的全力協助,設計了多套方案,最終卻因為美方不想挑起台海戰爭,全部胎死腹中。這亦是美軍反覆要求解散白團的另一個原因。***
隨著反攻一事遙遙無期,白團在台灣的工作,只剩下清閒的日常課堂教學。1957年七月,日本成立了自衛隊,過往一度不能任公職的退役軍人,重新活躍於昔日的舞台之上。這一個轉變,促使了部分白團成員萌生去意,亦令國府難再招募到合適的教官。1968年,白團正式解散,前後總共八十三位成員當中,最後只有團長白鴻亮選擇繼續留在台灣。

1972年,美國總統尼克遜訪問北京,日本與中華民國斷交。面對連串打擊的蔣介石,在十一月收到白團全體成員寄來一封題為「共存共亡」的決意書,激勵困境中的蔣介石要支持下去。三年後,蔣的生命畫上句點。1979年,白鴻亮以八十一歲高齡辭世。 在他亡故前兩個月,這位獲授中華民國上將軍銜的日本人,向台灣國防部的高層做了最後一場演講,他說:「當中共準備對台灣掀起戰端的時候,反過來說也正是反攻大陸的良機;攻防是一體兩面的,最重要的是消耗敵人的戰力。」富田直亮的遺骨,有一半至今仍安放在台灣新北市的海明禪寺內。

蔣志清當年不惜背負「逃兵」之嫌,在未獲得隸屬的日本野戰砲兵連批准下,擅自歸國投入辛亥革命的歷史洪流之中。 這個改變,雖然教他失去進入陸軍士官學校的機會,但在數十年後,他以蔣中正之名保家衛國,指揮了一批陸士的畢業生,在戰場上擊退了另一批陸士的畢業生,使得國脈不至淪喪,其功績實偉甚。

參考書籍:
《最後的帝國軍人.蔣介石與白團》野島剛著 蘆荻譯
《中國抗日戰爭.血肉長城》作者光亭、林楊、王沛然、張揚、劉怡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