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NSE隨筆150814
少一點自由,人會更幸福嗎?
執筆人:蟬
「西班牙第二共和」只維持了短短八年,第二任總統Manuel Azana執政期間曾被問道: “你真的相信自由可以讓人們更加幸福嗎?” Azana答道: “老實說我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我能肯定,自由可以讓人們活得更像一個人。”
推銷民主自由的掮客或許未能說出這番話,他們往往只集中精力發掘當權者的獨裁傾向, 而忘記向人民解釋自由民主的代價:「責任」的重要性。 要生活在一個成功的自由民主社會當中,往往比大家想像的要複雜和困難。
專制或極權政府理所當然地抑壓人民的自由,透過宣傳指出自由的無效性,把自由描述成騙人的把戲,試圖將公權最大化,並以 “民眾” 的名義去實行統治。 這種行徑固然是與自由公然為敵,然而自由的敵人並不單只在人民之外,也可能匿藏在人民自身當中。
半世紀以前精神分析學家 佛洛姆Fromm 在名著《逃避自由Escape from Freedom》中指出,公民害怕自身擁有的自由,各種各樣的選擇與誘惑鋪陳在面前,包括那些可能導致犯錯者。*** 一切價值都要親身去揀選,並需獨立判斷甚麼是他該做的事,這壓力對他來說極難承受。
但相比起自身的自由,公民更害怕別人擁有的自由:每個人對於將要發生的事情都沒有十足把握,時常感到別人的自由是種威脅。**** 故此很多人寧願放棄自身的自由,去換取別人也不能享受自由,以消除這種不確定狀態。
公民們對自由感到厭倦和恐懼,甚至主動呼籲當權者進行鎮壓。*** 自由公民可能會運用他們的自由來終結自由,就像希特勒通過民選上台一樣。
自由之所以如此難以面對,是因為 自由在政治上包含著責任。***
所謂「責任」,意味著有能力應對做過的事情,為自己的行動承擔後果。 所謂 “應對” ,除了無論結果好壞也要坦率承認之外,也要申述自己行動的理由,並與社會成員討論並聽取別人的意見。 聽取意見不代表放棄自己觀點,而屈從多數人的想法,蘇格拉底就寧願面對死亡也不願放棄自己觀點並逃出監牢,這成就了一個經典象徵:公民精神極度成熟的立場***。
然而這卻不代表將自己的信念視為真理的狂熱份子是負責任的,他們追求完成超脫現實而無需檢驗的使命,是無可辯駁的正義之化身。 這並不是一種成熟的公民態度,只是拒絕為自身行為作出解釋的狂熱者。
康德曾指出,啟蒙標示著人類已然走出政治的未成年狀態,如果我們是成年人,便有能力組織自己的生活,在法律面前做平等而自由的人。 如果我們欠缺這種能力,就需要一位「超級爸爸」來保護、約束和指導我們的行動,這個超級爸爸,就是「國家」。***
國家原本只是我們的經營顧問,現在卻出現了一種想法,要把國家變成父親,而作為兒女的公民,便應該表現得膽怯、幼稚和嬌生慣養。*** 幼稚病令他們相信自由是罪惡的根源,喪失了判斷力和抗拒誘惑的兒女,只有在父親下達越多的禁令,才會感到安全和快樂。
現代國家把某些上癮行為如賭博、吸毒等列為犯罪行為,除了暗藏著“好公民”的典範形式外,還反映國家認為公民缺乏自我管理和控制的能力。 這種透過禁令壓抑的取徑,為何不能透過教育熏陶默化呢?
如文章開端所指出,自由的敵人往往是自由者自身。 很多在自由民主社會生活的人都認為政府在解決問題上面表現無能,但卻不反思到底政府的責任包括甚麼。如果期望當權者不去壓抑自由,那公民必需為社會承擔責任。 透過個人或民間組織為社會服務,才是真正體現自由人應負的責任。 單以正氣凜然的態度譴責政府瀆職而不去躬盡公民的責任,那對於民主荏弱是難辭其咎的。
說到底,自由作為一種政治倡議,只能提供治療方案,而幸福卻不是政治制度能夠獨力解決的問題。*** 人們不應期望政府會為人民帶來幸福。
在政治動蕩時期,人們深信某些根本性的政治變局除了能夠解決社會問題,還可以滿足每個人心底最強烈的欲求,然而這從來沒有發生過。****
參考: 《哲學大師寫給每個人的政治思考課Politica para Amador》(1992) Fernando Sava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