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札記151120
評價日本歷代首相
掌門執筆

《評價日本歷代首相》(2002) 福田和也
福田, 慶應義塾大學教授,著名右翼文學評論家, 曾獲 三島由紀夫獎、平林泰子文學獎和 山本七平獎. 本書以極度尖刻的筆觸評價歷任首相,並按主觀印象給出評分, 很是有趣.

神之左翼,〈魔鬼之右翼〉.
抽冷子高速看完這本書, 才省覺之前看過的類近書籍全都是左翼作家的作品,立場較 “正義”, 看得較順眼. 本書立場既右,自然刺目.
舉例：作者對 小淵惠三(1998年在任) 評價不高(49分), 但對 江澤民訪日之時, 小淵「極具勇氣地將謝罪外交的鎖鏈切斷」, 並且 “據說” 曾拍桌怒斥外務省迎合謝罪要求的官員云云,則大加褒揚.
另將「教科書審定事件」中 “侵略”與“進出” 微言大義之爭議, 弱化為「歷史認識的差異」,一派不值深究的樣子. 嘿,真的很 “邪惡”, 但也很 “省神”.

既屬右派,自然站穩民族主義立場, 筆下充滿了 “憂時傷國” “緬懷盛世” 之思. 反映在月旦人物上面, “開元賢相” 伊藤博文 得91分最高; “亡國之相” 近衛文麿17分最低. 最有趣的是將盟軍占領時期獨挑國運的權相 吉田茂分割為兩個人, 前期定性為憂國之士得68分,龍虎榜排行第八; 後期是賣國之賊得27分, 排行尾二.

〈相道龍虎榜〉
作者為 明治以來(至書成之日的 小泉純一郎為止.) 共56任首相打出分數.( 其中兩人除外.) 設想中100為滿分,10分為一級, 以 “印象派” 手法品評. 在他的想象中：
90分以上者是「永銘於世界史的大政治家」,只有 伊藤博文(1885年第一任日本首相)一人足以當之.
80分以上者「開拓國運,永銘國史」, 也僅有 山縣有朋(85分) 和岸信介(81) 兩人. 山縣是陸軍之父, 岸是幾乎當上甲級戰犯的官僚.***
70分以上「完成具歷史意義的任務」者共四人, 分別是 原敬(73)、加藤高明(72)、佐藤榮作(72) 和鈴木貫太郎(71). 其中佐藤促成中日建交和 “沖繩歸還”, 確實有大功績, 任期為史上第二長; 鈴木則是戰前最後一位首相, 收拾殘局,達成 “終戰”, 事見《日本最長的一天》.
上三品共七人(ie 13%), 可說得上是 “不輕許可” 了.

60分以上屬「無害無益」, 中規中矩者也僅只九人.
那麼, 合格或以上者共十六人,不過三成, 餘皆不合格.***
而30分以下「禍國殃民」者則有兩個, 便是前述的 後期吉田和近衛了.

〈相風日下, 人心不古〉
貴古薄今,此亦士大夫之平常心也. “時勢造首相”,作者按時序將首相群割分為六組, 既論述各組的共同風格,又點出每況愈下, 現世代頹喪不堪的原由.

第一組是議會政治開展時期的首相
日本的議會政治是在創建明治的大人物們相繼辭世之後才展開的.*** 大久保利通創設「太政官」政府, 為中央集權體制奠定基礎. 其時未有國會, 未行內閣制度,所以也就沒有首相之職, 朝政由「參議」主持.
「明治憲法」(與及包涵其中的議會和內閣諸制度)是 伊藤博文親身赴 普魯士考察, 回國後一手泡製出來的.*** 明治十八年(1885年) 伊藤出任日本第一任首相.

此時明治開元(1868年)已過了十八年,維新諸一線人物俱已凋零, 領風騷的是伊藤、 山縣有朋、大隈重信和 井上馨等維新運動的二線追隨者. 這群實力派大多出身 長州、薩摩和肥前藩, 在當時只被視為二三流人物 (伊藤和井上更被譏為 高杉晉作的跟班.), 其中多人當上了早期的首相.
作者的見解是：無論能力高下, 這時期的首要政治人物大都是胸懷國運,有理想和志氣之士.*** 亦不論鬥爭手段如何野蠻激烈, 正是他們創建了亞洲最早的君主立憲制「民主政體」,成就了澤被後世的大業. 他們的平均得分為61.3分.

第二組政黨政治的黃金時期
從第十任首相 原敬(1918)上任 到犬養毅(1931, 51分) 被刺殺, 即一戰到侵華之間的十四年, 是現當代政治史上最有活力, 品質最高的時代.*** 「政友會」和「憲政黨」輪番執政,朝野抗衡, 很有兩黨政治的瞄頭. 不單只議會內的辯論發言,就連媒體上的報道評論, 水平之高都不是今日所能比肩.

但是妍中埋醜,原和加藤雖然被評上品, 前者首開以公共事業作為金錢政治基礎的歪風, 成為日後「金權政治」的源頭; 後者制訂的對華政策(ie二十一條) 深埋禍根,終致覆國, 良堪痛惜.

惟是風雷激盪,首(相)當其衝,期間在位者九人, 原和犬養兩人死於暗殺,濱口幸雄遇刺餘生, 加藤高明鞠躬盡瘁於任內, 田中義一因關東軍炸死張作霖事件遭天皇面斥而辭職,三個月後心臟病發身亡. 嗚呼哀哉！他們的平均分是56.3分.

第三組國政極度混亂時期
1932年「5.15事件」竭力保持憲政的 犬養毅在首相官宅被少壯派激進軍人刺殺, 徹底埋葬了政黨政治.*** 兩大黨無法組成聯合政府,導致前所未見的相位虛懸十天,後由退役軍人 齋藤實(1932, 58分)出面拉雜成閣.
從這時起,「侵華戰争」啟動,軍人亂政, 內閣運作艱難. 到了後來,根本無法成局, 索性由軍方組閣,現役軍人出任首相.*** 是近衛文麿(1937, 恐怖的17分, 貴族出身,非軍人.)深化了侵華; 東條英磯(1941, 竟有52分) 拍板了「太平洋戰争」, 國家覆亡,罪在二人.

這段時期的首相素質明顯比以往低落,平均45.5分(還要靠 “歷史的終結與最後一人”鈴木貫太郎的71分拉高才成.), 大部分都是藉著迎合時代,先下手為強而得據大位, 又或是全無政治才能和經驗的高階將領. 而亡國已勢難避免.

第四組重建國家時期
從 幣原喜重郎(1945, 55分)到佐藤榮作(1964,72分), 基本上都是在處理敗戰後極艱難的政經問題.*** “生於憂患”, 這一期除了 吉田、岸和佐藤三位名相外, 其餘者亦多賢明之士,整組人平均得61.4分, 與開國諸賢不相伯仲.
“二次建國” 以 佐藤促成 “中日建交”和 “沖繩歸還” 劃上完美的句號。 貫徹志業的這批首相歷盡艱辛,勞苦功高, 繼後日本之得以開創 “經濟奇跡”, 他們居功至偉.

第五組是開始墮落時期
墮落是從(只當過兩年多) “名相” 田中角榮(1972, 57分)開始的, 奇怪的是他的得分並不低. 田中起於草莽,統率力過人, 多年來處心積累,收買人心,建立派閥, 終登大位. 登位後他立即施行傭酬政治, “有錢大家搵”…… 很快地下臺兼被控. (可參閱《說史151023密室、黑金與 醜聞政治》.)

“死於安樂”, 田中為「金權政治」樹立典範, 為政之道不在於為國家創造利益, 而在於分配國家的龐大利益.**** 後來的政客不屈從田中路綫就根本出不了頭, 二十年間首相之位都由田中派或其支持的人出任。田中真稱得上是“始作甬者” 了. 這組平均得50.1分, 其實人腳不差(其中 竹下登,1987年61分,更是 “一派宗師—竹下派”.),只差墮落而矣, 接著下來的卻是又墮落又差勁……

第六組是絕對墮落時期,即是現今…… 結論先說,平均得35.9分,夠利害嗎?
這一期作者形容為 “政治一片空白”, 首相們全都不是靠一己的實力, 而是為了維持實力派的權力平衡被推上相位.*** 不只如此,就連首相背後的真正權力者也比早前的更為墮落. (金丸信就比 田中角榮劣等得多,看來這樣下去日本應該會再度亡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