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NSE隨筆151202

如何閲讀社會主流的潛台詞？

譚復生

自古以來，行使權力征服他人不外乎兩條途徑，不是身體上的馴服，就是頭腦上的信服。對於後者，人們往往很快聯想到邪教的洗腦。不過，相比起洗腦，意識形態其實更加厲害，非但整個社會都受到波及，而且大音希聲習焉不察。即使人們的受想行識皆為之定奪，但莫不視為理所當然。

那麼，「意識形態」為何物？根據 Louis Althusser的說法，意識形態是一種再現人和世界的關係的實踐。

過程中往往牽涉到權力機構，它灌輸某種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務令人民大眾進入設定的想像狀況，然後引導他們跟隨指引行動。這個過程通常都會廣而告之，讓每個人都覺得是自己被個別地呼唤，一回應就落入它所設立的局，跟着它所說的去做。

這種實踐的形式很多，可以是論述，可以是神話，也可以是宗教儀式，可以是電影，也可以是音樂….. 總之，意識形態在我們的生活中無孔不入，征服我們的內心，使我們跟隨權力機構的指引行事。換句話說，意識形態就是社會主流的「潛台詞」，不斷暗示我們應該怎樣看待世界，如何為人處世安身立命，最終達到上位者不需使用暴力也能行使對大眾的權力。

要掙脫意識形態對我們的控制，就要先看清這些潛台詞，進而尋問有什麼其他可能性，接着是對症下藥的實踐行動。

那麼，我們如何才能勘破社會主流的潛台詞呢？Louis Althusser的「症候式閲讀」就是一種擊穿意識形態牆壁的技術。這法門存乎一心，此心就是「問題意識」。任何文本，都無可避免地圍繞着一個問題敘述、分析、提案。意識形態為了自圓其說，任何它所不能覆蓋的問題都會刻意無視，隱藏自身的深層意思和立場，暗中驅使人們馴服於權力機構。而問題意識，就是挖掘出文本力圖操控的主題，追問文本背後的潛台詞是什麼。

這種追問在具體技術上，可以分成三個步驟：

首先要閲讀文本的顯明意思，歸納其主旨和論題。

再次閲讀要留意文本在主題上有什麼忽略的或者故意曲解的地方，找出他真正想操控的問題所在。

最後要嘗試找出文本所刻意迴避，但卻在暗中施加影響力的地方。這裡就是「潛台詞」的所在。

以2007年香港的Rolex廣告為例。一個俊男走入堂皇富麗的家裡，發覺女僕沒有預備燃點蠟燭的工具，他想用打火機點蛋糕蠟燭，然而沒油打不着火。於是他跑出去開着跑車馳騁街道，到加油站加油。這時候，他看了看錶，見時間無多，便示意油站漂亮的服務小姐為打火機添上油。整個過程中男主角出入豪宅，開着跑車，受到美女青睞，赫然塑造了成功男士的形象。而Rolex在最後出現，顯示出作為成功男士的象徵物。

整個過程中，沒有明確推銷Rolex的功能，只是力圖把成功男士的形象和Rolex掛鈎。男士從頭到尾都沒說過一句話，社交能力或者學識等等透過言語展現的男士魅力在此完全被忽略掉。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為什麼男士的成功要用Rolex和周邊豪華的生活來彰顯？而女士為什麼一定要對這種男士傾慕？有沒有財富以外的成功男士標準呢？顯然，其潛台詞就是，一個成功男士就要買Rolex來展示他是上層階級的人。而買Rolex這個行為，正正是該種意識形態所設計的活動。

懂得閲讀社會潛台詞，就可以在生活上有更多的選擇。男士一定要透過大幅提升奢侈品消費才能彰顯自己的成功嗎？除了消費行為，還有其他彰顯成功的行動選擇嗎？而更深一層的解放就是，針對自己習焉不察的生活，反思自己是否一味按著着社會意識形態行事，因而放棄了其他選擇。

對應上面的廣告，男性可以反思自己的生活安排，人生真的是為了買得起Rolex而奮鬥嗎？自己在女性面前彰顯男性魅力的時候，是按着展現財富的方式進行嗎？除了這些選擇，還有其他價值和行為上的選擇嗎？而女性也可以反思，自己真的會被這種男性吸引嗎？除了展現財富的方式以外，還有其他感受得到的男性魅力方式嗎？自己對於男性的看法，真的如廣告那樣嗎？

本質而言，意識形態是社會主流馴服人心的工具；而勘破這些社會主流的潛台詞，便是擺脫思想控制的發端。這一條途徑，讓人看清主流社會提供的信念和提案以外的選擇，或創新，或自處。

就像以上例子中，女性不一定要把錢財視為唯一的男性魅力標準，擇偶的視野可以大幅開闊；而男性也不一定把財富追逐視為唯一證明自己成功的途徑，生活的安排可以更加平衡。從看清狀況來解放人身上的社會限制，想必就是Louis Althusser創立這套想法的衷心。

參考資料《文化理論與通俗文化導論 Cultural theory and popular culture : an introduction》 約翰.史都瑞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