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史170120
真.張保仔傳奇17 龍游淺水
朝日執筆:十八世紀末「華南海盜」興衰史(十七)龍游淺水
前文再續,書接上一回。上回講到,張保仔自從受招安以來,屢立戰功,由是連連超升。不過十年之間,已獲封為「從二品澎湖協副將」之職。以其當時不過三十餘歲,更上層樓,也是指日可待。
不過,張保仔的節節上升,並不符合傳統士大夫所認識的「體統」,因而招來了不滿。於是,新官上任,性情剛直的「江南道御史」林則徐,遂挺身而出,充當「體制捍衛者」的代表,向 嘉慶皇帝表達了這一種「士人的共識」。
對於皇上來說,個別將領的實務能力,以至於整個水師是否有足夠人才,固然值得考慮。然而,若與「整體公務員」士氣相比,顯然就變得毫不重要了。「有信」是比「足食」和「足兵」更加重要的。要維持文官系統的穩定和信心,必要時甚至犧牲整個國防系統的人員配置亦在所不惜。又何必為了區區一個海盜出身的武官,得罪天下士人呢?不過,要動手的話,總得有一些至少是「莫須有」的罪名吧!既然林則徐的「功課」做得不周全,那就唯有由皇上親自開金口好了。
嘉慶二十五年(1820)二月,皇帝接到林則徐的奏章後,當即以高規格頒下諭令,據《大清仁宗睿皇帝實錄.嘉慶二十五年》載:
「諭軍機大臣等:福建澎湖協水師副將,前經該省以張保題升。張保系由海盜投誠之人。澎湖孤懸海外,地方險要。副將統轄舟師責任綦重,張保在彼究屬非宜…..若張保系盜賊出身,從前聚眾至一萬七千餘人之多,戕害生靈無算,恐其舊性未馴。且朕聞該員常食鴉片煙、不知禮節、諸多任性,所屬舟師亦不能約束,時有賭博姦淫訛詐逼嚇之事,若在任日久,恐所屬備弁心懷不服、別生枝節。著 董教增接奉此旨,即密行訪查張保在任有何恣縱劣跡,即他無確據,其服食鴉片煙已屬有玷官箴,一面以商辦公事為名,先將該員調至省城再行具摺劾參。將此諭令知之。」
皇上的諭令也真的很少會這般清楚明白了。就是張保仔此人,反正是一定要「整治」的了!現在密令 董教增(時任「閩浙總督」,即張保仔的頂頭上司)盡力蒐集張保仔在任內的各種「罪證」,以便對其開刀。若是當真找不到的話,隨便「服食鴉片」也足夠「入佢」了!先決定入罪再找證據,而非先有證據才定罪!這是「中國式操作」的典範,鬼佬那些什麼「理論先於觀察」全部靠邊站。「服食鴉片」是什麼東西呀?前幾回也提過,雖然早於雍正年間已有明令禁止鴉片,但從後來歷朝間中都會再下「禁煙令」來看,就知道其實從來也沒有嚴格執行過。事實上,不少貴族名流,甚至嘉慶的皇子道光尚在潛邸之時,也雅好這種吞雲吐霧的玩意。由此可見,嘉慶皇帝「整治」張保仔的「決心」了!皇上甚至還怕董教增想得不夠周全,還特別指令他要先以「商辦公事」之名,請君入甕,把張保仔誘至省城福州,再慢慢「炮製」。連具體的執行細節也要顧及,皇上也是夠煩心了。
從諭令可見,嘉慶對張保仔的各種事宜,並非全無知覺。很明顯,他早已收過其他對張保仔不滿的奏摺,因此對張保仔「常食鴉片煙、不知禮節、諸多任性」等劣行,還有「所屬舟師亦不能約束,時有賭博姦淫訛詐逼嚇之事」亦早有所聞。之所以沒有動作,一來固然是因為從前還得顧及 百齡的面子,二來是對此根本不以為意。
也許,朝廷當初讓張保仔節節高升,除了因為百齡和張保仔各自的「努力」以外,還有另一個目的。就是希望樹立一個「象徵」,一個「投誠匪首」成為「忠臣孝子」,為國立功而獲得高官厚祿的「勵志故事」。不過,嘉慶皇帝大概也是接到林則徐的奏章,才驚覺張保仔在不知不覺間,已「超升」至「澎湖協副將」的要職。一來意識到這種「升任之速」對體制公務員士氣打擊之大,二來也喚醒了他對張保仔出身「匪首」的疑慮—這一點他早在給百齡的密諭中已經提過了。
至於張保仔,他大概也知道《水滸傳》,了解 宋江的下場,但他大概也是誤解了故事的教訓。宋江是給「奸臣」害死的,但和張保仔過不去的卻是「忠臣」。《水滸傳》並沒有教他官場最重要的道理—「槍打出頭鳥」,也沒有告誡他作為「投誠之人」的「原罪」。張保仔的能力實在太出色了,況且以他的年輕,必然希望竭盡所能,建功立業,以求不負朝廷,不辱恩師。他升官本來不是問題,問題只是「升任之速,未有過於此者。」如果他多用十年時間,到四十多歲才升至如此高位,問題就小很多了。
可以說,張保仔當日的「疊次超升」和今日受到打擊,原因都是同一個—只是「物極必反」而已!其興,是為了建立「典範」;其亡,則是為了維護另一個更重要的「典範」。***
話說承皇命「處理」張保仔的閩浙總督董教增,原來與百齡和張保仔也算有一段(花邊)因緣。當初百齡受命為兩廣總督,董教增為他餞行,並笑謂其盡可大啖嶺南佳果,好生快活云云。其時百齡正是滿懷壯志,誓要以鐵腕將南海匪患全部剿滅。《清史稿.董教增傳》載:
「先是百齡銳意滅海寇,曾貽教增詩云:『嶺南一事君堪羨,殺賊歸來啖荔支。』既而張保仔就撫,教增報書曰:『詩應改一字為「降」賊歸來也!』百齡愧之。」
從他特意寫揶揄百齡看來,其對招安張保仔一事,似乎也是不認同的。現在既有皇命,當然立刻領命行動,並按密諭指示,以「商辦公務」為名,把張保仔調入省城,削其兵權,形同「雙規」。另一方面,亦派人從各方搜羅張保仔的罪證,以便將其名正言順地治以重罪。
嘉慶二十五年(1820),張保仔被調城中,雖仍保有「澎湖協副將」之職,但已是「無兵司令」,無所作為。可憐昔日稱霸南海的六旗盟主,今日龍游淺水,實在令人不勝唏噓!正當張保仔一案尚在調查之際,嘉慶皇帝就在此時龍御歸天了。同年,董教增也調回京師,翌年道光元年(1821)也隨先帝去了。
張保仔兵權被削,受困城中,究竟他的命運會將如何?嘉慶皇帝與原來負責此案的董教增相繼去世,對張保仔究竟是福是禍呢?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