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史180122
麥加的政治經濟學：朝聖,刼掠與 權謀
掌門執筆：天花亂說系列46
古代阿拉伯人是遊牧民族,但凡遊牧民族定必經營兩項副業：貿易 和 刼掠. 作業原則大抵上是：a手頭有貨則貿易,無貨則刼掠;或者 b勢力持平則貿易,我強敵弱則刼掠.*** 生活在覆蓋整個 巴勒斯坦和阿拉伯半島的 內蓋夫沙漠之中,凶悍無匹的 阿拉伯貝都因族更是如此, 江湖一口咬定,刼掠才是他們的本業.
〈刼掠〉
「聖城」麥加Mecca位於無垠大漠之中. 自古以來駝駱商隊穿越大漠進行跨域貿易, (愈是古代航海愈危險,跨域貿易愈取陸路.) 路綫共有三條,而麥加正在三綫交滙之處.*** 據要地而行刼掠,真可謂 “得天獨厚”, 所以麥加周邊地帶向來是貝都因刼掠者的天堂.
貫穿大漠的三條商路分別是：A「縱貫綫」,商隊在埃及的 開羅集結,東行越過西奈半島,轉沿海岸南行, 終站是阿拉伯半島南端葉門的 閃阿. 麥加在綫上一半有多處,距開羅四十天腳程. 這也是麥加獲取糧食和用品的主要補給綫.
B中間綫,從敘利亞的 大馬士革,經過 「先知之城」麥地那 到麥加. 麥加距大馬士革三十天腳程.
C「橫貫綫」,從兩河心臟「八達城」巴格達 西南行斜穿大漠到麥加. 這是條國際綫支綫,理論上中國絲綢可經此運抵. 這條商綫混集朝聖者,在阿拔斯盛世之時,隊伍規模最大可達到兩萬人以上,簡直是一座移動城市, 其組織嚴密,設有保安和醫療系統. 此綫最長,路程六十天以上; 貿易量極大,而遠程商品又以寶貨為主, 以致商隊之間互相搶掠亦時有所聞,更遑論盜賊下手了.
伊斯蘭創教之後,四方望風景從,貝都因族亦莫能自外. 由於教規嚴禁傷害穆斯林, 族人的尚武本能,遂由刼掠 轉向從軍 “宣教”, 亦即是刼掠異教徒,效果當然更加理想.*** 麥加周邊治安難得地清靖了一百年. 到了整個中東都皈依聖教,六合一統,所有商人和朝聖者都是穆斯林之時, 貝都因人失去 “正業”,那如何是好?
他們的對策有兩條：a搶了再說….. 至多少殺幾個人.
b創立極端激進主義少數教派, 把 “羊牯” 說成是不虔誠,甚至是不信真主的 “異教徒”, 那就可以明正言順地下手了. 把 “刼掠”和 “護教” 合二為一,絕對是創造性思維.***
最早期的伊斯蘭激進主義是「出走派」, 因不滿第四任哈里發 阿里姑息敵手(即後來661年創建「倭馬亞王朝」的大馬士革總督 穆阿維葉),而自阿里陣營分裂出去的派系. 這也是聖教的首個支派.
其次才是阿里遇刺,次子 侯賽因為倭馬亞人撲殺之後, 為擁護和堅信唯有阿里後人才有資格主持伊斯蘭政教國的「叶葉派」, 叶葉意為 “黨徒”.***
叶葉志士不斷反抗倭馬亞朝廷; 749年「阿拔斯王朝」滅了倭馬亞,762年築巴格達都城, 叶葉人仍然堅持原則不懈,反抗任何非阿里後人的 “正統朝廷”.
「伊斯瑪儀派」是叶葉的激進支派; 而「嘎爾馬提派」更是伊斯瑪儀派的激進支派. 930年嘎派攻麥加,屠殺朝聖者,刼掠聖寺和天房, 甚至取走黑石,二十年後才歸還.
〈朝聖〉
遠在伊斯蘭誕生之前,麥加已經是四方來朝之聖地. 相傳阿伯拉罕感受神召, 和次子以實瑪利 (阿拉伯人的祖先)在這裡以石頭建築了聖所「天房卡巴」, 内裡供奉著從天堂飛下來的 (據說原本是白色的)「黑石」.*** 起初,阿拉伯人就和 “堂兄族”希伯萊人(阿伯拉罕長子以撒的後人.) 一樣信仰多神, 各族把主神的偶像都供進天房. 天房 “神滿為患”,數百尊偶像只得散置在附近兩座山之間.
公元662年先知模罕默德出走麥地那, 八年後(領兵)回到麥加朝聖,親吻黑石,然後以手杖擊碎全部偶像.*** 自此以後,麥加朝聖是 穆斯林的專利, 儀式嚴格複製先知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朝聖」時的作為….. 淨身,繞行卡巴七匝,在兩山之間奔跑,在橋上以石投擲魔鬼等等.
前往麥加「朝聖」真正稱得上是虔誠的 穆斯林一生中的頭等大事. 朝聖是「五聖禮」中的最高級別, 朝過聖(而有命回家)的人獲得榮譽稱號,社會地位有所提升.*** 所以,富有的穆斯林不惜花費去朝聖, 大貴族(尤其是女性)更要預備大筆金錢施捨窮人和餽贈社區. 貧窮而又虔誠的人則要冒上生命危險,相信死在聖地可以直上天堂.
古時的麥加即己成為現代意義的旅遊城市.*** 據說朝聖月份麥加人口增加五至十倍, 而一半原居民會成為房東,另一半則擔任導遊. 作為旅遊城市,它的賭博和娼妓事業頗為發達, 雖則兩者均明顯違反教義,但….. 朝聖者也是人嘛,況且朝過聖自然罪業盡銷.
〈權謀〉
909年(自稱阿里後人的) 馬赫迪Ubaydallah al-Mahdi在北非摩洛哥創建叶葉派「法蒂瑪王朝」, 969年進占埃及,定都開羅, 與巴格達的遜尼派「阿拔斯王朝」遙相抗衡. 麥加立即自覺到可收 “左右逢源” 之利益.
965年獲得尊號 「沙里夫」的貴族自立為麥加統治者. 此詞最初意指 “要人,ie VIP”, 後來必須是阿里後人才可出任此位. 1063年「哈希姆家族」(阿里長子 哈桑嫡系)族長 阿布. 哈希姆Abu Hashim當上世襲沙里夫.(一直延續至現代.)
傳統上大清真寺「星期五禮拜講道」中必須提及效忠的統治者姓名,頌揚其神聖和合法性. 阿布喜好權謀, 把“提名權” 善價而沽. (早已大權旁落,出於追求心理補償的)阿拔斯哈里發以三萬金幣中標, 於是阿布的佈道略去法蒂瑪哈里發的名號,改頌阿拔斯. 法蒂瑪人大怒,截斷麥加從埃及進口物資的管道. 未幾,阿布屈服,恢復頌名法蒂瑪. 如是反覆數番,巴格達當權者 塞爾柱蘇丹忍無可忍,遣兵將阿布逐出麥加.
「權力使人腐化」,沙里夫們大多臭名昭彰, 而爭奪大位則每每導致手足相殘.
記載沙里夫事蹟的阿拉伯史家頗有幽默感：
1301年70高齡具有賢德之名的沙里夫 努梅伊去世,諸子開戰爭位. 史家曰 “努氏有無數優點, 只有三十個缺點：就是他的三十個兒子.”
1360-86年在位的沙里夫 阿赫瑪德晚年深信鎖子甲是保命的妙品,於是旦夕不離身. 史家曰 “由於年老力衰,鎖子甲的重量使他沒法完成引領朝聖的儀式. 但這其實沒有必要,他最終是被毒死的.”
《麥加,伊斯蘭千年聖城Mecca,The Sacred City》(2014) Ziauddin Sard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