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說1807巴基斯坦史 (下)
講者：掌門

《巴基斯坦史The History of Pakistan》(2008) Iftikhar Malik

話說布托出手鎮壓群眾運動,屠殺了200名示威者,全國失控. 軍方坐待局勢糜爛,然後在1977年7月5日發動政變,一舉奪權.
〈齊亞哈克竊國〉
陸軍總參謀長齊亞哈克Zia-ul-Haq將軍原是布托所提拔, 認為他 “虔誠和沒有野心” . 齊氏實施軍管,宣告選舉無效,隸捕布托和全體PPP高層. 但在接著的對全國講話中,齊氏戲劇化地宣示軍方 “平等對待(各政黨)” 的中立原則, 釋放所有政治犯,包括布托在內,並承諾全速進行大選.

布托仍有大量支持者,出獄時受到群眾夾道熱烈歡迎, 從火車站回到幾英里外的家竟費了十個小時. 齊氏和軍方大為惶恐,決定中止籌劃大選,無限期執政下去. 稍後,再次隸捕布托. 布托被控謀害政敵,罪成,論處死刑, 79年4月悄悄地絞死於獄中. 值得注意的是最高法院與軍方合作無間,宣佈政變“合法”,齊氏可以出任總統. 這成為日後巴國 “法治” 的一貫特色.***

1979年11月蘇聯入侵阿富汗,巴國成為地緣政治的前沿國家,齊氏的孤立狀況結束,美國援助滾滾而至. 巴基斯坦「三軍情報局Inter-Services Intelligence」和CIA在國境內設立訓練營, 由沙地阿拉伯人 本拉登負責招募「聖戰士Mujahideen」,潛入阿富汗進行反蘇游擊戰. 巴國(軍方)再次成為美國的堅定盟友, “友誼” 會延續很久…..
同屬 遜尼派的海灣阿拉伯國家自此與巴國結為好友,聯手對付剛奪得政權的 什葉派伊朗. 大量巴國人前往海灣國家當勞工,滙款實質舒緩巴國破敗的經濟.***

齊氏的11年統治是巴國歷史上最黑暗時期, 並且從根柢處定型和腐蝕了這個國家. 軍方牢固地控制社會; 私利政治和宗教不寬容愈走愈深; 民主,婦女和少數民族成為犧牲品.*** 1985年國會通過憲法「第八修訂案」, 追認他所有舉措,賦予他無上權力,包括免職總理和解散國會.*** 齊氏成為憲制意義上的蘇丹.

惡貫滿盈,1988年齊亞哈克死於神秘的墜機事件, 同行還有一批高級將領,與及美國大使, 當時他們正前往視察美式坦克軍事演習. 幾個月後,蘇聯軍隊撤出阿富汗; 巴基斯坦民主回潮…..
〈虛弱的十年民主〉
1988-99年間,軍方退居二綫,從幕後虎視眈眈著虛弱的民主舞臺, 不時出手解散文人政府,放逐總理. 以致十年間舉行過六次大選, 有兩位重要政治家各自出任過兩次總理,但沒有任何一次捱得完五年法定任期.***
期間人民享有更多的公民自由. 但另一面,社會風氣卻更加原教旨主義化,響往伊斯蘭色彩的經濟運作;著重婦女貞節行為; 教法學盛行,法典和法院宗教化.*** 「三軍情報處ISI」成為國中之國.

十年台上,最耀眼的明星是女布托Benazir Bhutto.
布托之女,和父親一樣,畢業於美國名校和牛津,曾任牛津學生會主席. 父親被誅後舉家流亡海外,長弟穆查塔Murtaza 繼承父志,四方奔走; 幼弟神秘地死於法國寓所. 1986年,布托毅然回國領導PPP,擔當振興民主的重任.
布托原本西化極深,回國後,33歲的她換上傳統女性服裝, 盡量說著烏爾都語, 拉近與人民的距離. 就算87年與家族聲望不佳的扎爾達里Asif Zardari結婚,她仍大受歡迎.

齊亞暴卒,議會主席伊沙克汗Ghulam Ishaq Khan根據憲法成為總統, 決定進行大選,允許各黨派公平競逐. 布托以PPP為主體,打造「巴基斯坦民主黨聯盟PDA」; 對手是以古典 “穆斯林聯盟” 為主體,旁遮普省首席部長謝里夫Mian Sharif的「伊斯蘭民主聯盟IDA」.

1988年10月經過極激烈的選戰, 議會240席中IDA獲得108席(ie 45%),PDA得98席. 戲劇化地,在美國大使Robert Oakley的斡旋下,布托 (在暗地裡承諾延續親美政策的條件下) 出任(穆斯林國家史上首位女性)總理.*** 心有不甘的 謝里夫很快全力拆布托台, 既在旁遮普省內公然違抗中央命令;又在國會內盡情爭鬥.

在這個背境下,信德省興起了由侯賽因Altaf Hussain領導的極右翼「統一民族運動黨MOM」, 國會中擁有13個席位, 在省內管理自己的軍隊,與少數部族的武裝力量時起衝突. 省府卡拉奇殺人綁架,家常便飯之至.
執政之初,逼於形勢,布托與MOM結盟. 不旋踵,MOM指責警察在街頭駁火中殺死其黨徒,與布托反目. 89年尾倒過來與IDA合組「聯合反對黨聯盟COP」,在國會發動不信任政府表決.*** 布托雖則過關,但已無力治國,只好把精力投注外交.

蘇聯領導人 戈爾巴喬夫決定撤出阿富汗, 89年4月九個部落民兵組織在CIA和ISI撐腰下在東部發起叛亂, 意圖推翻 喀布爾的親蘇政權,遭到失敗. 布托拒絕派兵介入阿富汗內戰,軍政右翼立即倒她的台.*** 90年8月伊沙克汗伺機解散政府, 罪名是無能,貪腐和治安惡化.

〈連環大換莊〉
1990年11月大選,IDA在國會207個議席中奪得105席(ie過半數), 謝里夫如願上任總理. PDA慘敗,只餘45席; MOM則斬獲頗豐,侯賽因成為重要的政治掮客.
換莊之後,國內外形勢益發混亂. 伊拉克入侵科威特,1991年1月老布殊發動34國聯軍「沙漠風暴行動」, 巴國也遣兵1萬 “共襄善舉”. 海灣戰爭令海外勞工匯款枯歇,巴國經濟凋蔽, 謝里夫向IMF和世銀大舉借貸,條件是 “門户開放”,取消外滙管制,歡迎外來投資.

可是晴天霹靂,11月聯邦伊斯蘭法院裁定, (穆斯林之間)計算利息的貸款不符合伊斯蘭教義,應該取締; 另有聯邦和各省20部行政法規與教義衝突,應該廢止. 謝氏在競選期間承諾將國家伊斯蘭化,此際自食惡果,焦頭爛額. 恰好同時,一宗涉及旁遮普高層官員的金融醜聞(挪用200億盧比普通市民的合作社資金.) 曝光, 布托立即要求總統解除總理職務,未遂.

信德省成為族群衝突的戰場,卡拉奇陷入無政府狀態, 刺殺文官和政敵的暴行無日無之. 一間大膽傳媒勁爆MOM勾結總統女婿的政治醜聞. 終於政府和軍方出手, 92年5月在一場代號「掃除行動」的軍事行動中, MOM被 “掃除”, 侯賽因流亡倫敦,成為英國公民,在辦公室內遙控國內黨羽.

總理和總統在委任高院法官和軍隊高層上面嚴重分歧,因而反目. 總統轉向前死敵布托招手, 報復心重的布托不顧黨內高級顧問勸阻,雙方一拍即合. 93年4月總統又出招解散謝里夫政府, 然而這場壯觀的陰謀詭計奇峰迭出, 總理上訴最高法院, 5月法院以10比1判決總統違憲,總理復職.***
國家機器全機癱瘓,此事不得不了結,7月新任總參謀長 卡卡Kakar將軍出面建議總統和總理同時辭職,力盡筋疲的兩人從命下台.

國會議長暫代總統; 軍方邀請移居美國的 前世銀副總裁庫雷希Moeen Qureshi組織過渡政府,火速布署大選. 過渡政府通過透明施政和媒體自由向人民展示好政府榜樣. 庫氏揀選的高級技術官僚(竟敢) 頒布一份5,000人以各種方式侵吞公款的黑名單,涉及金額620億盧比,全國震怒, 而腐敗的政界派閥則恨之入骨.*** 他又首次開徵6%農業稅,嚴重侵犯地主階層利益. 宗教集團討厭他的西方背境,指責他是 “ IMF和世銀的走狗”. 三面夾擊之下,庫氏在電光石火般任期結束後,立即回美國當銀行家.

1993年10月大選,布托獲勝(PPP86席,穆盟73席.), 第二次當上總理; 同屬PPP的萊加里Sardar Leghari則當選總統, 這使得布托的執政地位得以鞏固. 但是3K問題 (卡拉奇,喀什米爾,喀布爾) 使布托疲於奔命; 弟弟穆查塔宣告回國, “分享” 父親的政治遺產. 布托內政無計可施,又再轉向高調出訪.

遜尼派原教旨主義極端組織「塔利班Taliban, 意為學生」此際乘時而興, 在CIA,女布托和ISI支持下, 1996年控制首府 喀布爾,建立(只有巴基斯坦,沙地阿拉伯和 阿聯酋三個國家承認的)政教合一國. 塔利班的宗教熱情傳染到同宗的巴國普什圖族人之間, 啟動了攻擊 什葉派穆斯林(佔巴國人口兩成.)的禍亂, 什葉人組織民兵自衛,於是
〈天下大亂〉.
95年2月信德省首府 卡拉奇街頭25人集體被槍殺; 3月兩名美國領事館官員被刺; 6月因報導了一宗集體強奸案,電視中心遭火箭炮轟擊！ 該年八九月,當地遇襲死亡人數達500人之多. 12月流亡者侯賽因的兄長被殺, 兩天後,首席部長的兄弟被 “對等報復” 致死. 政府對亂局束手無策.
96年9月布托親弟 穆查塔被人刺殺在寓所門外, 丈夫扎爾達里和ISI被指是幕後兇手.

同屬PPP一脈的總統 萊加里和總理布托因為高院法官人選問題生出嫌隙, 總統責駡臭名遠播的 扎爾達里干涉政府. 雙方互相指摘對方腐敗,搞裙帶關係和壟斷政治.
96年11月旁遮普高等法院裁定PPP派首席部長必須下台, 扎氏不忿,跑到首府 拉合爾收買議員,大搞復辟. 總統逮到機會,在軍方和在野黨IDA領袖 謝里夫同意下解散議會和政府, 布托再次下台.

1997年2月重新大選, 高等法院在選前四天作出支持總統解散PPP政府的裁決, 人民心灰意冷,投票率只有26%.*** IDA絕對壓倒得135席,PPP得19席, 與MOM的12席相差無幾. (反映PPP派選民沒有前去投票.) 謝里夫再次組閣.
新政府旋即指控布托夫婦牽涉18宗貪腐案件, 扎氏罪成被判監,布托因証據不足無罪釋放. 兩年後布托黯然去國.

亂局並未結束,炸彈案和教派暴行仍舊, 新增的是高院的內部權力鬥爭. 11月暴徒衝擊議事中的高院會場,國民在電視前目瞪口呆. 首席法官因得不到同僚支持而辭職.
12月總統萊加里也因與總理關係嚴重惡化呈辭, 根據最新通過的憲法第13修訂案,總統已無權解散議會和政府.*** 謝里夫提名死黨退休法官 塔拉爾M. Tarar出任總統. 謝氏登上權力巔峯.

〈穆沙拉夫Pervez Musharraf竊國〉
97年10月時任參謀總長因政爭開罪謝里夫,被迫辭職. 謝氏委任 穆沙拉夫將軍繼位.
1998年巴基斯坦(與印度接踵)進行核試, 震動全球,招來美國的嚴厲制裁. 同年, 本拉登的「基地組織Al-Qaeda」策劃了對東非美國大使館攻擊. 國民同情聖戰,傾向反美.***

1999年初印巴軍隊在喀什米爾不宣而戰, 巴軍進入印控的 卡吉爾高地支援穆斯林叛軍,印軍施以炮轟空炸. 克林頓召來謝里夫,施壓撤兵; 謝氏乖乖遵命,也向穆沙拉夫施壓撤兵. 此事令軍方顏面盡失,兩人嚴重不和.

10月總理趁穆氏出訪 斯里蘭卡回程途中,下令將其撤職. 然而軍方十分齊心,穆氏專機尚未著陸,已解散了IDA政府, 逮捕了謝氏. 巴國再度處於軍事管制, 高等法院按照慣例,很快將政變合法化.
謝里夫被控 “策劃刦機和恐怖主義”(穆氏專機在只剩七分鐘燃油的狀況下驚險著陸.), 罪成被判刑 “兩次終身監禁”. 後來在沙地阿拉伯說項下被特赦,流亡沙地.

穆沙拉夫現身國家電視台, 以自由形象宣佈 “新國家戰略”, 設置委員會和辦公室,自封首席執行官, 推行關於政治,經濟,建設,教育,媒體和 “責任” 諸多方面的革新.

巴基斯坦重複軍事政變的老路,西方國家非常不爽,大英國協甚至一度中止了巴國的會籍. 巴基斯坦遭到國際社會孤立和遺棄.

2002年大選,穆沙拉夫當選總統. 03年國會竟然通過憲法修訂案容許總統兼任參謀總長, 並(重新)賦予其解散國會和總理府的權力.***

穆氏總攬大權,但在內政上沒能幹出成績, 外交始終是巴國統治者的唯一出路.
〈外交大翻身〉
所幸2001年「9.11事件」和後來 小布殊的「反恐戰爭」又救了巴基斯坦. 穆沙拉夫毅然不顧民間同情塔利班,一面倒支持CIA的倒塔利班操作, 在邊境設立叛亂部族基地,滲透阿富汗進行顛覆活動, 完全和老布殊時代支援塔利班顛覆親蘇政權一模一樣.****

穆氏堅定投入反恐戰爭,遣兵參與了美國的 “單邊主義聯軍”; 在國內大力遏制極端組織,向CIA交出數百名塔利班與基地組織成員. 此舉甚討老闆小布殊歡心; 但在國內卻招來重怨,尤以普什圖族分離主義分子為然.
小布殊曾經在選舉活動時弄錯穆沙拉夫的名字, 此際卻引為知己,說服國會提供巴國經援,以酬反恐之誠. 巴美關係再次進入蜜月期. 中東趨穩,巴國外勞滙款恢復,經濟也漸現生機.

穆氏著意形象設計,一新内外人士耳目, 以整潔,率直和開明領導人面貌出現人前. 他的公開形象是穿着昂貴西服,手抱芝華華狗, 放言高論世俗主義, 這和前此獨裁軍人的朴素虔信形象大不相同. 新形象一度甚獲國民喝彩.
他的好景在2007年戛然而止.
〈強人的下場〉
3月穆氏因不滿首席大法官Iftikhar Chaudhry 某些司法判決而草率將之解職,全國譁然. 7月高等法院大力反彈, 裁定總統違憲,宣布職位恢復. 8月被罷免法官復職,高院旋即允許謝里夫回國. 9月謝氏剛回國,又遭逐往沙地. 這次輪到國會作反,所有反對黨議員(在任期尾聲) 集體辭職.

眾叛親離的穆氏向流亡外地十年的 布托招手. 10月18日布托回國,受到群眾熱烈歡迎, 就如她父親出獄時一樣.
11月穆氏終於辭去參謀總長職位,但反對聲浪毫不平息. 2007年12月3日他狗急跳牆,宣佈國家進入緊急狀態, 逮捕高級法官,媒體和人權激進份子, 所有國內和國際頻道禁播.

布托比父親更快遇害, 12月27日在公開政治集會中被刺殺, 江湖流言是總統下的毒手. 布托被葬於父親墓旁,19歲兒子立即被選為PPP黨魁, 因仍在牛津求學,故由已出獄的父親暫代職位.

2008年8月筋疲力盡的穆沙拉夫辭職下台,流亡倫敦.
(後話：11年巴國法院發出拘捕令,指控他涉嫌謀殺布托. 13年他回國參加大選, 被撤消資格與及拘捕. 2016年流放阿酋聯 “就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