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札記180914
黑猩猩的政治(一) 美國國會的推薦讀物
掌門執筆
《黑猩猩的政治Chimpanzee Politics：Power and Sex among Apes》 (1982初版, 2007第四版) Frans de Waal
作者是 荷蘭著名心理學家,動物行為學家和生態學家; 荷蘭「皇家藝術與科學院」院士; 美國「國家科學院」和「藝術與科學院」院士. 2007年入選《時代》周刋世界最具影響力100位文化名人.
本書是作者在荷蘭一所 大型户外黑猩猩群落圈養區Burgers Zoo進行實地觀察的研究成果,早早成為「動物行為學」經典. 其學術內容雖然已被時代車輪所覆蓋,卻有一點歷久仍新,那就是筆觸的幽默抵死. 作者為新版書寫的 前言,每一段都看得我不禁發笑. 他如是說：
a本書對某些人來說,為貶低人類政治家提供了理據; 對另外一些人而言,又可用來提高猿類的地位.
b本書無意把猿類(尤其是領袖)的行為與人類(政治家)進行直接類比. 不幸地,其間卻存在太多“對號入座” 的情況. 兹舉一例：雄性黑猩猩在尋求結盟的時候,會當著雌性面前擁吻其孩子(平常則不屑一顧); 而人類政治家也只會在選舉期間做同樣的事情.
c作為通俗書籍,本書大獲青睞, 甚至美國國會也把它列為新任議員的推薦讀物.
〈擬人主義的迷思〉
作成此書,殊非易事. 當年「行為主義」盛行學界,藉著 “科學” 的名號, 主張一切心理學和行為科學研究必須奉行嚴謹的方法論準則.*** 該派學風崇尚實驗,視 “田野觀察” 為主觀之見; 至於將動物行為類比於 人類,更被貶斥為 “戴著有色眼鏡” 的「擬人主義」, 成為學科大忌.
作者當年三十出頭,意氣正盛,視禁忌如無物, 他為本書取名《黑猩猩的政治》,正正是要挑戰禁忌. 他的理論：假設在猿類與人類的 共祖時代已存在著 “政治” 這種社會行為, 那麼兩個分支世系各自繼承了共同的遺緒並無不合理之處.**** 然則使用 政治術語,如 “領袖”“權力”“結盟” “順從” “賄賂” “離間” 等等, 來描述猿類世系的社會行為並非 “擬人”, 而是本來如此. (這與某些社會性鳥類或昆蟲出於基因設定的行為模式大不相同.***) 反之,只有使用這類術語才足以適切描述黑猩猩的社會行為,*** 就正如用來描述人類行為時一樣適切.
本書的金句：「政治的根源比人類更為古老. 」*****
如此,使用 “政治術語”描述黑猩猩的社會行為不僅具有 合法性, 更且具有 適切性,甚至是 唯一適合的術語系統(ie非此不足以描述之.). 他的激進主張： 政治術語可以毫無障礙地用來描述所有靈長類動物的社會行為(人與黑猩猩不過是其中的兩者), 並且得到實證性結論,因而是科學的方法.*** 在方法學上,只要這些「政治術語」所指涉的行為是 “可被觀察的”, “重複出現的”, 並且與其他行為構成 因果關係就可以了. 舉例： “結盟” 足以導致 “領袖權”轉移.
作者就這樣不單只破除了 “擬人主義” 的桎梏, 還倒過來把動物行為學研究所獲得的知識結論, 用來重新解讀和認識人類的社會行為(包括政治), 揭示出隱藏在修辭和意識形態外衣(如宗教,教育和 利他主義等等) 下面, 人類(尤其是男性) 對「權力(可定義為對他人行使影響力) 」深潛的慾望.*****
本書因此被捧成「社會生物學」的典範基石. 時至今日,作者當年的激進見解已成學界常識,而行為主義則早已退潮.
作者在1979年開始實地觀察,那時 圈養區共有23頭黑猩猩, 其中7頭(3雌4雄)特別具有影响力. 與野生環境中觀察 “自然群落”相一致的是, 圈養區黑猩猩的社會也由 三個部分組成：成年的雄性(4), 帶子的雌性(共有三個帶子群,分別為1+5,1+4,1+4), 與及 青春期前後的 雌性(3).
〈權力與性〉
在黑猩猩群體的 廣義“政治行為”當中, 權力 與 性 處於核心位置. (本書副題：Power and Sex among Apes) 而「權力」一般體現在日常生活中 分配食物,和獲得 “毛髮梳理”服務的 優先序上面;*** 而對成年雄性來說, “大過天” 的自然就是性交的 優先甚或壟斷權.****
黑猩猩群體間的權力關係錯綜複雜,首先可見的是 成年雄性階層(後文簡稱為 雄性)對其他社會成員的統治. 雄性位高權重,但其權力也並非絕對, 原因在於還存在著更大的社會壓力,那就是 雄性階層內部的霸權競逐, 其「遊戲規則」是必須產生 唯一的 “雄1號”, 即全群落的「領袖/元首」.**** (在本案例中,雄1的特權去到獨占3/4性行為總次數的地步.)
表面看來 雄黑猩猩一般靠暴力 “上位”. (由於尚未發展出武術,體型和體力成為決定性要素, “欺騙性誇張體型”成為王者的日常姿態.) 但是 “雙拳難敵四手”,上位真正靠的經常是 “結盟” 而非暴力,*** 只不過 “大隻多助”,擁有暴力者更易擁有盟友.
雌雄黑猩猩體型差距不太大, 雌性的 助拳或 “選票” 對領袖 (尤其是候選人或挑戰者) 甚有價值. 另外,帶子雌性團內部也存在權力階梯, “雌1號” 因而是雄性權力擁有或角逐者的結盟和拉攏對象.
在黑猩猩群體中,體力衝突是社會生活的重中之重, 「位階」不斷透過(不同強度的) 體力衝突重申和鞏固.*** 在本案例中,成年雄性之間的衝突頻率是每5小時一次; 雄雌之間是13小時; 而雌性之間僅100小時一次. 結論是：雄性集團內部的權力基礎永遠是暴力(結盟就是暴力的組織方式.); 雄性對雌性的統治在很大程度上藉由體力伸張; 但雌性之間, 品格和年齡才是決定因素.***
雄性執著的是 食物和性交的利益分配; 而雌性看重的則是養育幼兒的環境資源.*** 由於低位階者經常 “竊取” 食物和性交利益,雄性之間必須不停地打架; 但打架對育兒非常無益,所以雌性不作興這樣做. (雌性間少見的打架場合通常起因於幼兒霸凌,極少是為了爭上位.)
雌黑猩猩之間出現 「問候」(這是經嚴格界定的,低位階者表達恭順的身體語言模式,被當成術語使用. 這類行為模式和術語總共超過一百項.) 的頻率是出現衝突的頻率的兩倍,而且多是自發的(評估為54%,相對地雄性只有13%.). 她們之間也鮮少出現 「威脅性武力炫示」 (毛髮豎立,露齒咆哮, “金剛式” 展示體力.), 而這在雄性之間是家常便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