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說1811B大浪潮

演說1811B大浪潮

講者:掌門

 

大浪潮The Great Surge:The Ascent of the Developing World》(2015) Steven Radelet

 

本書探討始於千禧前後, 全球「發展中國家」普遍的,迅猛的經濟增長現象, 作者稱之為「大浪潮」. (def.「發展中國家」定義為 人均收入低於3,000美元的國家,按 2005年美元基準計算. 全球共有109個人口超過1 mil的這類國家,構成本書的調查對象集合.) 本書立論為「新自由主義」張目,力挺 全球一體化” 為發展中國家引進資本, 技術, 思想和 制度, 是大浪潮的根本推動力.***

 

大浪潮的成效和證據, 立竿見影,就是 “减貧”. 本書從上世紀末全球普遍存在的 “極度貧窮”現象, 與及 “突如其來” 的全面性急速減貧現象展開論述.

問世間,〈貧窮何物?〉, 直教死生相許.

現今通行的(世界銀行def.) 「極度貧困狀態」定義是:日均收入不足1.25美元(2005年美元基準, 再按購買力平價換算).*** 這定義銀碼與當時世上最貧窮15個國家製訂的 官方貧窮綫相約,因而是 “最窮國的最窮人” 的收入基準….. 貨真價實的「貧窮」.

 

按此定義,1993年全世界約有20億人於赤貧, 就在這年,赤貧人口數量開始了歷史上第一次下降.**** 注意,就算「貧窮率」由於工業革命已下降了二百年, 全球「赤貧人口絕對量」仍然持續高速增長,*** 所以態勢逆轉非比尋常.

更令人吃驚的是,短短18年間, 2011年該數字下降一半至約10億人!而赤貧人口佔發展中國家人口總數比例 下降得更快, 從42%降至17%. (從前減貧只發生於發達國家; 發展中國家GDP增長慢而人口增加快,必死無救….. 1977-94年,發展中國家平均 人均GDP增長速度竟然為0. )

 

中國對全球減貧作出了最大貢獻(赤貧人口從1981年8.38億,佔全國人口84%; 2011年降至0.84億,佔6%…..真的很奇跡. 就算從1911起計,也降了5.6億,佔全球減貧總數的一半有多. 反觀印度仍有3億赤貧人口.), 但在其他發展中國家,甚至漠南非洲,也發生著同樣的減貧狀況. 全世界109個人口超過1mil的 發展中國家, 其中70個同步出現 經濟加速發展的態勢.*** (沒有減貧的國家主因是沒法終結內戰.)

 

在於全球貧窮國家(ie所謂 “發展中國家”),與減貧同步的, 還有每年死於疾病的兒童人口減少了6mil (五歲以下兒童死亡比例從1960年22%,降至2012年5%.); 人均壽命延長了6年 (至65歲); 人均收入增加2倍以上; 戰爭和暴力事件大幅減少;民主制度成為常態,而非特例.*** (1983年 “實質上,而非門面上”採行民主制度的國家, 109國中只佔17個, 2013年增至56個.)

 

這立即帶出了一個大哉問:〈Why 1993?〉

貧窮近似飢荒, 本質上是一種人禍,而非天災. 根據「制度經濟學」的道理,是「路徑依賴」決定一個國家的發展和貧富, 而非微觀因素的變動,積累或機遇.***** (《國家為甚麼會失敗》一書對此論述頗為詳細.) 所以國家長期貧窮是 “制度化剝削” 的後果,*** 主要源於管理失當,戰亂頻仍,暴虐專制,貧富懸殊,貪污腐化等結構性因素, 而與地理條件和文化素質的關係較次.

 

尤有甚者,貧窮本身會導致進一步貧窮, 因其無法自拔,稱為「貧窮阱」. 窮國無法積累儲蓄,用以投資基建和教育,提高生產力;*** 容易發生地方性疾病(最常見的是虐疾),降低生產效率和阻嚇外來投資; 內部爭奪僅有的資源,外部也易招侵略, 因而常多戰亂,毁壞社會根基; 領導者和菁英階層更加貪腐暴虐….. 愈窮愈見鬼.

 

落後國家嚴重管治失當主要呈現為左右兩款形態:左翼是受蘇聯操控,實行共產主義革命,以計劃經濟治國的腐敗(或不腐敗)政權; 右翼是接受美國CIA操控,以刦掠搜刮為能事的腐敗政權. (羅斯福總統金句:他是個son of bitch,但是我們的 son of bitch.) 冷戰原是萬惡的根源.

1993年改天換日,不是因為那年發生了甚麼事, 而是因為1991年蘇聯解體,冷戰結束.*** 左翼腐敗政權因為靠山崩塌,頓失所依; 右翼腐敗政權則因兔死狗烹, 主人翻臉, 不旋踵全綫 “掃進歷史垃圾桶”. 於是大量窮國得到 跳出阱, “切換路徑” 的契機.

 

問蒼茫大地,〈誰主浮沉?〉

但這良機仍不足以保證大浪潮的出現,大浪潮的起因是三組機緣的適時偶合

A地緣政治的重大變化造就了有利於經濟發展的全球環境.**** 這是先決條件.

冷戰結束,“歷史的終結” 引領全球意識形態趨向西方市場資本主義, 在「布列頓森林體制」(由聯合國定格, IMF,世銀,世貿等系列機構執掌.) 扶持安排之下, 發展中國家接踵納入 環球貿易體系.*** 這種態勢先從富國集團對個別窮國的貿易和投資發端, 漸次擴及窮國間的貿易往還,產生正向循環.

 

B全球化進程和新開發的技術為發展中國家提供了重大機遇.

由英美主導,布列頓體制推行的「新自由主義運動」, 把國際間的政經壁壘逐步削弱拆除. 通過 貿易及滙市穩定化; 資本,信息和觀念流通傳播; 人員遷徙(貿易,工作或求學)便利等有形聯繫機制, 窮國獲得提高治理水平的資源和技術手段.***

這些資源和手段,包括 疫苗和藥物,種子化肥,手機網絡,對經濟發展至為重要. 而航空旅行和集製箱運輸(降低每噸貨物運載成本九成以上!) 又為重中之重.

 

C發展中國家人心思治, 新領導人乘時勢而出,發動變革. 重要國家,如中國和印度, 率先作為,餘者紛紛效尤.

另外,國際援助也提供了發展助力和起到輔導作用. 對抗疫疾,維持和平, 特別是投資基建,更是針對貧窮阱的大補劑.***

 

大浪潮起漲以來,發展中國家內戰減少了一半, 經濟總量占世界總量比例從32%增至49%. “普世性脱貧現象” 無疑是無限風光,但績效主要反映在「GDP (Gross Domestic Product) 國民生產毛額」這一工具指標上面. 這指標的先天缺是 “Gross” 並未減除全部資產損耗,尤其是沒有算入 自然資源的損耗和生態環境的破壞.**** (舉例:開採一桶石油則GDP增加一桶石油的價值, 但卻並未算及地底少了一桶石油,也未算及環境污染帶來的損失.)

〈脫貧的代價〉

一般來說,富國的GDP飽含 資本和技術密集的生產形態; 而窮國則偏重 勞力和土地密集, 經濟學美名之為「相對優勢」分工理論. 在這種 “優勢” 之下,窮國的GDP因未算入隱藏成本而有所誇大; 富國在購買自然資源時則因並未付清環境成本而占了平宜.****

即此之故,現今的窮國並未如表面數據看來那麼 “富”; 而富國則沒有嘴裡說的那麼 “窮”. (舉例:中國GDP並未計入 空氣和水源污染的龎大隱藏損失; 當然,特朗普聲稱的 “不公平貿易” 更加不會考慮及此.)

 

尤有甚者,很多窮國之所以 “致富” 是由於大量開採自然資源, 資源採之日損,終有枯竭之時,因而是 “不可持續” 的.*** 雪上加霜的是,窮國的民選政府為了標榜治績和討好選民, 在資源有價,手頭寬裕的時候,每喜 “催谷GDP” —訂定大型投資計劃和 “派錢”— 增加福利,令致國家債台高築. 但是牛熊交替,自然資源是低需求彈性項目,價格上落往往十分驚人, 於是市價大跌時窮國很易面臨破產和滙價崩盤的威脅,是為「資源詛咒」.****

 

資源咀咒對於 單靠出售源資的國家(如富沙地和窮安哥拉)的窮人來說更是雙重咀咒,因為資源多為菁英階層所擁有,沒法直接分潤. 該等國家貧富更懸殊, 並且(衰格到)不發展工業,窮人連技術工人也沒機會擔任….. 市好之時受苦通脹,市跌之時立即捱餓.

 

“普世性貧富懸殊” 如影隨形,是 “普世性脫貧”的直接衍生物. 一國貧富懸殊是否拓闊 取決於兩項因素:

a發展前兩極的 初始相對條件.

漠南國家長期戰亂,窮人一無所有,沒機會讀書識字, 容易感染虐疾,毁掉健康….. 在機遇期舉步維艱. 社會動蕩令致政治更形腐敗,階級壓制剝削更為嚴苛,加深了後續的貧富懸殊.***

b生產形態所限定的所得分配狀況.

資本和技術密集的行業利潤主要為股東(ie資本家)所享有, 此所以美國最近四十年實質 家庭收入中位數 幾乎原地踏步; 但頂10%人口的收入卻提升了33.3%. 更利害的是,頂1%人口佔總收入比重由1976年的9%升至2011年的20%!土地密集行業(ie石油,採礦) 利潤也近乎礦主壟斷; 只有勞力密集行業(ie製造業,體能服務業) 工人才可分取一杯羹.

 

綜合上論,當今的共識是晚近四十年全球「新自由主義」 “大浪潮” 的成績固然有目共睹, 但也造成生態環境毁壞,貧富懸殊,政治文化衰敗等嚴重後遺症. 然則

〈放眼前瞻〉, 遠景如何?

作者列出 樂觀,悲觀和災難三派論調及其理據.

a「樂觀論」

互利貿易與自由主義思想有力維繫世界和平. 先進國引領的技術進步將可保持全球經濟增長於不墜, 甚至突破瓶頸,更上層樓(例如信息革命和AI改造了全球經濟形態.), 又或有望舒緩各類型窘境(如環保治理和減慢全球暖化.).

發展中國家則在中國和印度雙龍頭引領下, 東協與非洲諸國紛紛奮起,大浪潮將不會止息. 展望2035年,窮國間的貿易總額占全球份額很可能從目前的20%上升至35%; 而窮國GDP總額占全球份額可望達到55%.

 

b「悲觀論」

世界雖然不太可能發生大型戰爭,但是自由主義已成強弩之末.*** 西方國家民粹主義抬頭,龍頭老大美國走向孤立主義; 普丁俄羅斯外交軍事化; 重要發展中國家如土耳其,埃及和泰國民主衰退,中東更是戰火不熄….. 大浪潮的全球政治基礎經已嚴重削弱.

中國和印度本身問題多多,發展勢頭將會急速放緩, 尤其中國製造業飽和,人口老化,內部治理困難重重. 諸多窮國根基未穩而急功近利,當前是危機大於機遇, 過度依賴採掘自然資源的經濟體系明顯不可持績, 將會在大浪退潮時首當其衝. 總言之,世界將走向困難和停滯,黃昏已悄悄降臨.

 

c「末日論

世界經濟不是遇到阻滯,步入長期低盪, 而是出現脫軌,引致急劇崩潰,身黑暗時代. 全球高速經濟成長的效果是不均勻的(從財富及人口分佈上面來看.),也是非綫性的. 發展中國家的成長速率更高,人口爆炸力度更強(反映在新興的千萬人口都市集中在這類國家.), 於是累積的壓力更大. 而正是這類型國家底子更薄弱,治理更無方,政府更沒經驗. 千里之堤,行將潰於蟻穴.

 

在所有脫軌威脅中最大機會爆發的是 “人口—生態災難” :人口暴增且密集的窮國面臨的自然災難.*** 這在 孟加拉可見一斑,該國人口近2億, 菌聚沿海恒河三角洲大平原,以務農維生. 全球暖化導致海平面上升,專家估計世紀末會高漲5至13英呎,屆時整個平原均將遭淹沒.

另種生態災難是全球氣候失常導致糧食欠收(可能引致貿易戰.); 又或爆發急性疫疾. 再者,單是人口累增加上富裕化(現今富國人均能源消耗量是窮國的9倍.),就使得地球資源(三大主類別是 能源,水和糧食.)供應不繼,引發暴力衝突. 生態壓力並不是綫性變化的,容易以崩圍的形式出現.***

當然地,全球均衡也有可能從 政治面或金融面崩解, 即是世界大戰或主要金融機構連鎖破產.

 

〈人海驚濤〉

所有這些論調的基底存在著一項決定性因素,就是人口問題. 人口增長率維持高水平則環境難於負苛; 但低生育率又引致人口老化,生產無以為繼, 事有兩難,非常棘手.

 

戰後 “嬰兒潮” 使得世界人口增長速度加快,1965-72年間複式年增長率超過2%.之後增長率放緩至現今1.2%. 婦女平均生育率也由戰前5個降至現今2.5個.

即使增長經已放緩,全球人口總量仍在大幅增加.*** 聯合國中位預測:2025年接近81億;2050年96億; 2100年將達到109億. 這估算背後的假設是生育率持續下降至2個.

 

聯合國高位預測假設生育率維持2.5個不變, 世界人口在2100年將達到166億.

低位預測則假設生育率下降至1.5個,那麽總人口會在2050年以83億見頂; 然後持續走低,世紀末減至65億,少於現時.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 」多謝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