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史131029
最寒冷的冬天(六)仁川登陸的爭議
蕭律師執筆
「仁川戰役」是麥克亞瑟在韓國戰場上最後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大捷。 這場戰役是一場豪賭;仁川一戰挽救了數以千計美軍將士的生命。對這次行動,不僅海軍方面高度懷疑,參謀長聯席會議也竭力反對,但是他卻堅持己見,力排眾議。仁川登陸是麥克亞瑟登峰之作;他打破傳統思維方式,有勇有謀。
從一開始,他就十分清楚仁川的價值所在。當時美軍兵力奇缺,面臨被趕出朝鮮半島的險境,唯有發動這戰役才能發揮技術上的強大優勢。 他一開始就決定改變傳統步兵戰術,以避免美軍在險惡地形上與兵力占優的敵軍作戰。***
麥克亞瑟最初錯誤低估北韓軍的作戰能力,但很快就意識到,自己面對的是一支驍勇善戰的軍隊,此種全新認識立刻影響他的作戰策略。 因此,美軍被逼入釜山防禦圈之前,他就做已好了兩棲登陸的準備。
他一早就將兩棲登陸地點定在仁川。 仁川位於朝鮮半島西岸,遠離前線,是漢城最主要的港口。 仁川其實極不利於登陸,這裡沒有海灘,只有海堤和碼頭。位於港口正中央的 月尾島 雖是彈丸之地,卻有重兵防守。 港內水流湍急。然而仁川最危險的不是這些,而是潮汐。這裡海水漲高可達到32公呎。即使是低潮的時候,想要在此登陸必須徒步走1,000碼,此外還得通過近5,000碼黏糊糊的泥漿地。
更糟的是,實行登陸計劃的時機少得難以置信。在未來一段時間,只有兩天的潮汐處於合適的高度,登陸艇能靠近仁川的海堤和碼頭:一天是九月十五日,屆時潮水會漲到31.2呎的高度;另一是十月十一日,潮水會再次漲到30呎高度。還有一個問題,九月十五日的第一次高潮發生在日出前45分鐘;而第二次高潮發生在晚上日落後37分鐘,這兩個時間都不夠理想。十月根本不用考慮,因為麥克亞瑟絕不想自己的大軍身陷釜山防禦圈而再多等一個月之久。 因此登陸時間只能鐵定在九月十五日,打出勝負手!
麥克亞瑟很清楚,要取得仁川戰役的勝利,眼前就有一場戰鬥需要面對,就是和那些參與制訂與執行這項計劃的將領斡旋。***
八月廿三日,他在東京司令部主持了仁川計劃會議。海軍上將 James Doyles及其手下九名將領在會中先後發言。 他們每個人都從技術與軍事角度進行分析,接著,Doyles站了起來:「將軍,仁川登陸根本不可行。」 陸軍參謀長Joe Collins建議考慮仁川以南的群山或浦項,因為在這兩地登陸危險相對較少。 麥克亞瑟知道,會上的每個人都對仁川計劃持保留態度。但他唯一關心是尚未表態的海軍參謀長 謝爾曼Forest Sherman。 沒有謝爾曼支持,就等於沒海軍的支持,仁川計劃將成泡影。
為了說服房間內這些反對者,麥克亞瑟使出渾身解數。 他說,在更安全的南部港口登陸並無益處,所以他對此毫無興趣。 「兩棲登陸是我們最強大的武器。敵軍司令會認為我們不會如此犯險。我準備效法1759年魁北克之役,沃爾夫率小隊穿越險地突襲法軍而致勝。 北韓人會認為我們不可能從仁川登陸,我會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太像三國演義中的 諸葛亮舌戰群儒和 鄧艾偷渡陰平的場景!
麥克亞瑟對海軍抱有極大信心,因為他們曾在太平洋戰場上橫掃千軍。 他堅定地說:「我對海軍甚至比他們對自己更有信心。美國海軍過去從沒有讓我失望,這次也不會讓我失望。」他彷彿只對房間內 謝爾曼一人說。 「而群山,是一個看似妥當、卻是極不妥當的選擇。」
語畢,麥克亞瑟直視謝爾曼,然後開始大談自己對海軍的感情。謝爾曼終於說:「將軍,海軍不會讓你失望。」 勝利了,麥克亞瑟開始個人表演,壓低嗓音:「我們必須立刻採取行動,否則只有死路一條…..仁川計劃必勝無疑;它將拯救了數十萬生命」。 謝爾曼說:「謝謝,這是一個偉大的號召,一次偉大的使命。」
但是第二天,從麥克亞瑟的一番慷慨陳辭中清醒過來的謝爾曼卻發現自己仍憂心忡忡。但各軍參謀長已上了船,勢成騎虎。 五天後,他們發電報給麥克亞瑟表示支持,其實仍惴慄不安。 美軍的兵力本已十分有限,而這行動計劃還破綻百出。
麥克亞瑟本應及早讓華盛頓知道仁川行動具體計劃,但他故意拖延。 一直等到九月八日,他才差遣一名年輕中校,帶著整個行動計劃前赴華盛頓,並叮囑路上不要走得太快。 參聯會原以為麥克亞瑟會派一名高級將領來彙報,直到最後一刻卻只來區區一名中校。 麥克亞瑟的舉動毀了自己與參聯會的關係。
如果被他玩弄的只是華盛頓的文官還可以,但是這次遭他戲弄的,卻是那些和他一樣對美軍士兵的安危與行動的成敗負有責任的四星將軍。 八個月後,當杜魯門解除他的職務,其中最重要原因就是總統的決定得到了各軍參謀長的一致支持。 對於麥克亞瑟在仁川戰役中先斬後奏的做法,就是他們以眼還眼的的方式。***
後來各軍參謀長才逐漸意識到,麥克亞瑟要排擠的不僅是 沃克Walton Walker,還有他們。 未徵詢參聯會的同意就擅自行動,沒有第二個將軍敢做,然而這就是典型的麥克亞瑟作風。*** 他不僅不願聽命於自己上級,還要用手指戳一戳他們的眼睛。他把韓國戰場的指揮權交給對他忠心耿耿、唯命是從的阿爾蒙德Ned Almond少將,而把各軍參謀長排除在外,這無疑是弄權。
許多華盛頓的高級將領希望能由久經沙場的海軍陸戰隊指揮官 薛佛中將來指揮這支隊伍。 首先,因為薛佛同意借給麥克亞瑟一個海軍陸戰師,所以麥克亞瑟欠了他一個人情。 作為一名陸戰隊將領,沒有人比薛佛更熟悉兩棲登陸了。 然而結果卻讓所有人跌破眼鏡,這次行動的指揮官是阿爾蒙德。 陸軍參謀長Collins聽到這個訊息時又驚又怒;他對麥克亞瑟很有意見,因為麥不僅排除了第八集團軍對仁川行動的指揮權,還在沒有事先徵詢參聯會意見的情況下,擅自把它交給自己的心腹。
五角大廈對麥克亞瑟同樣不悅。 海軍陸戰隊認為,阿爾蒙德不僅把薛佛排擠出去,而且也把八月東京策劃會議上他們圈定的登陸行動指揮官、陸戰第一師師長O.P. Smith少將排除在外,這使Smith手下的一些軍官仍憤憤不平。
選擇在仁川登陸就像一場賭博:港口過於狹窄,只有在敵人毫無防備時才能進入。但麥克亞瑟相信,作為一個偉大將領,應當勇於冒險。 有記者問他是否擔心中國介入。 他的答覆是:「假如中國人想要介入,那麽我們的空軍就會把鴨綠江變成人類歷史上最血腥的河流。」 至於麥克亞瑟及其手下對中共軍隊的戰略和戰術知道多少,那就另作別論。 不久,當中國當真出兵時,卻是麥克亞瑟猝不及防,鴨綠江並沒有染紅,中共已悄然陳兵對岸!
資料來源:
《最寒冷的冬天 The Coldest Winter: America and the Korean War》
作者:David Halberstam
譯者:王祖寧、劉演龍
出版:八旗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