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戰骨埋荒外 空見葡萄入漢家
說史131113
葡萄牙公主的嫁妝：天花亂說 (一)
掌門執筆
本文試著開創全新的個人風格 “說史”寫作法，由一件有張力或有趣味的歷史事件切入，拆解其結構或意義，再導出一段背境歷史。 如此，「劇、局、史」三角…..究竟會變成甚麽樣子呢？ 就算素來不愛吃歷史的你，又何妨一嚐。
劇目〈公主的嫁妝〉
1663年葡萄牙 布拉干薩王室的 凱瑟琳Catherine公主帶著200萬枚金幣， 連同非洲西北岸控著 直布羅陀海峽的咽喉港口 丹吉爾， 和印度西岸重要貿易港口 孟買Mumbai作為嫁妝，嫁給剛才復辟不久(1661年)的英國 斯圖亞特王朝國王 查理二世。***
婚禮債務的沉重利息支出成為隨後半個世紀國庫的夢魘。 那兩個港口則是葡萄牙一個半世紀環球殖民事業辛苦掙得的鑽石明珠， 其地位僅次於遠東總督府所在地 印度的果阿，南洋的馬六甲和 南中國的澳門。
這絕對算得上是「傾國傾城」了罷！
葡萄牙早前 (1641年)己被荷蘭人奪去了馬六甲，現今又為了促成兩國聯婚而失了孟買，在遠東的勢力江河直下，一蹶不振。 反之，英國得了孟買作跳板，遂能染指印度次大陸，掀開日不沒落帝國事業的序章。 一來一回，真不可以道里計量！ 葡萄牙人非萬不得已，怎會這般“賠了夫人又損金” 呢。 究竟這是怎麽一碼子事？
拆局〈嫁妝的意義〉
為何要支付鉅額嫁妝？這本是個人類學課題。 在階級性格強烈的社會之中，尤其是實行“封建主義” 者， 貴族婚姻純然是政治手段， 達到結聯門閥的策略目的。在中世紀歐洲則雜有傳承王爵位置和領地的更深一層考量。
理所當然地，女兒嫁入高門會帶來更大的政治效益，這種傾向稱為「上行婚姻」。
(註：該稱謂已然暗指女性是“流通物品”。) 惟是下層門閥數量必較上層眾多，在競爭壓力下，上行婚姻的直接效應便是豐厚的嫁妝！
但本局 “公主的嫁妝”曠代豐厚，很明顯遠超出了人類學意義範圍，只能在歷史學層面進行解釋。 何以葡萄牙肯盡傾國力，外嫁“重裝新娘”？ 為何不是英國公主挾重妝翩然來歸？ 說穿了，那不是「嫁妝」，而是「納貢」。*** 斯時也, 葡萄牙正值危急存亡之秋。
結論：“公主的嫁妝” 是用嫁妝遮掩著 “納貢”。 但是想深一層，所有「嫁妝」難道本質上不都是温和而又 “體面” 的「納貢」嗎？
歷史〈葡萄牙獨立戰爭〉
從地圖上看, 伊比利亞半島地處西陲, 與歐陸相隔庇里牛斯山, 而葡萄牙則更僻處半島的西邊, 從來不是歐洲事務的重要玩家. 無論在地域人口, 經濟文化和軍事各方面, 她向來比諸東鄰強國西班牙大為不如. 更有甚者, 西葡兩國在種族語言和社會結構上面卻又相當接近; 尤其是宗教, 兩國均篤信基督舊教. 那麽需要解釋的反倒是兩國為何不早早併而為一了.***
原因在於八世紀初伊斯蘭教的大規模入侵和長期統治, 打散了
半島的政治版圖。基督教勢力退居北部山區負嵎頑抗, 遂被崎嶇地勢割裂為數個大集團, “葡萄牙” 就是其中的一個. 長期分割使她養成了國族認同，而封建主義之施行又強化了貴族的效忠心態和利益糾結。
伊比利亞半島的「復地運動Reconquista」費時數百年之久.**** 最後才由早前結婚的 “卡斯提爾” 女王 依莎貝拉和 “阿拉岡” 國王 費廸南聯手滅掉僅餘的伊斯蘭國家格拉納達而得竟全功，時維1492年。 於是除葡萄牙外，半島各邦紛紛來歸，併為一國，新國家的名字就叫做「西班牙」。 自此時起，西葡兩國的對立即成為半島上的主要政治矛盾，而西國 “併葡之心”持續不息。
不旋踵，西班牙因“發現” 新大陸而國勢大盛， 再傳至 腓力二世，終於夙願得償，1598年兼併了葡萄牙。***
併葡之後，西國不思懷柔而盤剝甚酷。 葡萄牙的獨立運動
始於1640年，貴族們趁西班牙陷入 加泰隆尼亞叛亂和對法國戰爭， 推舉最有力量的 布拉干薩家族為王，進行了長達28年的「葡萄牙獨立戰爭」。***
打從開始，布拉干薩家已是艱苦百端，那時代平民尚未有國族意識，所謂爭取獨立只不過是封建貴族們的博弈。 王家雖為馬首而統率力量不足，境內仍有相當數量的領主效忠西班牙。 腓力二世素以天下之基督教君主自況，羅馬教廷一面倒傾向強者西班牙。 里斯本的新興商業階層又厭惡拖延的戰事損害其國際貿易利益。 錯非西國東綫吃緊，葡國獨立必遭扼殺於搖籃之內。***
到了1659年，情勢雪上加霜，西法簽訂終戰和約，西班牙抽出精銳之
葡萄牙獨力難支，唯一出路就是請求外國軍事援助。 從地理和軍力考量，最有條件介入的國家首推法國，次為英國和荷蘭。 法國剛與西班牙休戰，而荷蘭與葡萄牙不久前還陷於結怨。 葡萄牙的選擇只剩下重續百年前上個王朝訂立過的「英葡同盟」一途。 她只得接受傲慢自大，咄咄逼人的英國佬開出的所有毒辣條件，這就是 “傾城嫁妝” 的歷史原因。師調來西綫， 葡萄牙局面立呈風雨飄搖。 而里斯本宮廷之內親英派與親法派又傾輒不止，險釀政變，這就是上文所指的 “危急存亡之秋” 。
布拉干薩朝廷邀納重貢，求取英援， 除了軍事上對抗西軍壓境之外，在內政上亦產生威攝異見貴族的效果。 “一局棋爭斂手難” ，此乃迫不得己的一著殘棋。
幾經反覆，1668年西班年承認葡萄牙獨立，*** 此為後話。
以上資料出自
《葡萄牙史A Concise History of Portugal》(2003) David Birmingham
中文版：中國出版集團—商務印書館
〈附記〉
中國出版集團近年大張旗鼓出版「世界歷史文庫」集子，計劃兩年內翻譯80本國別史世界級著作。
我現時蒐集得三十本左近，卻只看了六本：利比亞、以色列、委內瑞拉、泰國、印尼和老撾。其中以社會學家Evans 寫的“老撾史”最為精彩。 整套書素質上乘, 推薦閱讀.
剛在看的“葡萄牙史” 識見卓越, 原來此書歸屬「劍橋世界通史系列」, 無怪乎技藝高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