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札記150210

柬埔寨史(四)異國風情如夢裡：法國保護國時期

掌門執筆

 

續(D)外國制宰時期

次說法國主宰時期(1863-1952年)

1860年第二次鴉片戰爭,即所謂“英法聯軍入北京”之役, 法國遠洋艦隊回程之際順手牽羊,將越南阮氏王朝收為屬國.*** 此事開啟了後來一百年印支半島的地緣政治大格局. 法國人稱半島東部為“交趾支那”,在西貢設置了總督府.

 

13 〈和平進駐〉

是年,治世十二載,帶領國家勉強做到獨立和穩定的國王安東去逝, 柬埔寨慣常地因為爭奪王位陷入內戰.  1861年安東指定的繼承人諾羅敦Norodom(1861-1904年在位)帶著象徵王權的神器逃往曼谷, 再一次上演由泰國軍隊護送回國掌權的戲碼, 但這次神器卻被扣留在曼谷作 ‘人質’. 國王掌權後對泰國人表面上千依百順,但骨子裡卻十分不滿, 於是主動向西貢的法國人輸誠.

 

1863年雙方簽訂條約,由法國向柬埔寨提供軍事保護, 換取木材貿易和採礦上的利權.**** 次年泰法共同舉辦國王的加冕典禮,泰國歸還神器. 這是泰國人最後一次冊立高棉國王,卻是歐洲人首次這樣做.

“驅虎吞狼”之計非常收效, 泰國的影響力急速減弱,很快全面退出柬埔寨事務; 而法國的影響力則急劇增強,很快全面控制柬埔寨事務.

 

對柬埔寨人來說,法國主宰遠較泰越為佳, 尤以菁英階層為然. 1867年法軍平定了農民宗教叛亂. 長期駐軍令致政局相對穩定,成為法國主宰時期的主要特徵. 未幾,引進先進的水稻技術,大幅提高了洞里薩湖地區的生產力, 民生改善,頻密困擾朝廷的農民叛亂有所收斂. 法國人傾力開發湄公河流域,金邊因商業蓬勃而受益, 成為歌舞昇平,醉生夢死之地.***

 

14〈異國風情〉

進駐柬埔寨罕見地以和平方式達成,***法國人為此沾沾自喜, 咸認上國衣冠,施行教化之典範也. 早前, 法國博物學家Henri Mouhot在暹粒Siem Reap省“發現”了「吳哥窟」遺址,法柬兩國為之歡騰不已. 法國作家筆下對柬埔寨異國情調之著迷,較諸越南為更甚.

 

那年代,法屬交趾支那政情掌握在少壯派海軍軍官手上, 他們渴望榮譽,急求事功,知識完備,行動力強, 甚或對當地百姓懷有少許同情心.J (他們對統治階層的腐敗則極為不屑,形於顏色.) 一連數任法國總督都奮發有為,全力開發湄公河之際,更遣學者保存遺址,解讀碑文,重塑歷史. 他們醉心異國風情,吳哥文物, 不惜工本將數噸重的石刻船運至金邊西貢甚至巴黎的博物館, 真不愧拿破崙大帝之流風餘緒! (那時法國的主人正好是拿破崙三世.)

 

15〈收緊韁繩〉

諾羅敦是個庸君,熱中權位卻無心治國,獨裁專制而缺乏手腕, 上下離心,宗室不服.他最致命的失誤是輕忽法國人的野心和控制能力,皆因法國人起初尚算客氣. 但隨著合作日久,逐漸察知虛實…..

1870年普法戰爭之後,“第三共和”登場, 祖家方面意識形態轉向, 對‘絕對君權’和‘奴隸制度’深惡痛絕, 遂借為口實,逼迫國王改革國政, 實質上則是加強法國的控制力度.***

 

1884年交趾支那總督Thomson乘炮艦從西貢到來金邊, 未經通傳闖入王宮,向國王遞交一份條約. 他的炮艦在王宮目視範圍內拋錨,衛兵在四周站崗,翻譯官殷勤地向國王解釋條款….. 國王知機地簽署了文件,法國人取得了控制政府的理據. 這是如假包換的“炮艦外交”.J

 

這份體制改革文件擊中了統治階層的心臟,**** 取消奴隸制度和土地壟斷制度切斷了傳統利源,把他們轉化為吃俸祿的國家僱員. 法國人也藉著‘指導’建設現代化行政系統而竊據權柄,任用私人.***

高棉人短期內反應激烈,很多地方出現反法暴亂, 原因是菁英階層深切感受到利益受損,而不是廣大人民如何愛國. 長期而言…..菁英階層其實也不怎樣愛國,習慣了新體制之後,也就沒甚麼問題了.

 

法國人把反法暴亂歸罪諾羅敦暗中搗鬼, 而國王也深心不忿,時出怨言. 法國人於是扶植國王的兄弟西索瓦Sisowath以行分化, 詭計簡單收效,柬埔寨王室從這時起分為兩個系統,輪番執政.

 

諾羅敦晚年吸食鴉片成癮,健康毀壞, 盒裝的上等鴉片是由法國人免費提供的. 失意政壇的國王更轉為專注斂財, 利用王室權力壟斷鴉片貿易和發展賭博業,兩項業務都由華人財團合作承包.***

利益衝突使法國人的不滿與日俱增, 1897年在柬總駐扎官de Verneville電報巴黎,指陳國王不宜當政. 巴黎立即褫奪國王的行政權力,將之交到總駐扎官手上. 柬埔寨實質上成為法國殖民地.***

 

諾羅敦名義上又統治了七年,1904年才去逝. 死前數年發生了一件頗有意義的事情,國王最喜愛的兒子友坎朵Yukanthor試圖公開法國在柬埔寨的不公正統治, 方法是僱用一名法國記者在巴黎的報刋上撰文揭露事實,以向法國官場施壓. 巴黎官方反過來向國王施壓,要求王子道歉. 王子拒絕道歉,寧可出國流亡.有骨氣！這事件反映出統治階層開始具備國族意識.***

 

16西索瓦在法國人支持下成為國王(1904-1927在位),時年已是六十八歲.

1904年被認為是柬埔寨歷史的分水嶺, 國家,起碼是金邊城進入了現代階段. 新國王為王宮指派了首名電工,訓令官員穿著西式長筒襪和鞋子, 面斥蓄奴的地方大員….. 金邊像西貢那樣成為風情萬種的法式城市, 甚至擁有 “皇家芭蕾舞團”. 國政則落在法國人手中, 高級公務員由舊日的統治階層充任,但權力被架空, 中低級公務員則由法國人提拔和指揮的高棉僕人担當. 至於農村,可能和吳哥時代無甚分別.

 

國王的加冕儀式饒有意趣, 他從法國印支總督手上接過王冠和神器, 隨即帶著皇家芭蕾舞團啟程前往法國訪問, 目的是參與 “殖民地展覽會”的演出, 說不準國王本人其實也是一位表演者. 法國之行排場十足,與法國總統共進晚餐, 發表公開演講….. 但完全沒有洽談國家事務.*** 當其時, 法國正向泰國施加外交壓力, 成功索還馬德望和暹粒兩省, 此等大事國王竟然毫不知情.

國王終身勤勉地侍奉法國主子, 熱中於舉辦宗教儀式,支持僧伽(ie傳統佛教團體), 頗受國民愛載. 法國人當然繼續餽贈上等鴉片.

 

17西索瓦的兒子莫尼旺Monivong(1927-1941年在位) 的統治可說是蕭規曹隨, 了無新意, 連鴉片也是照舊享用.

惟是時移勢易,社會已然暗生變化. 在 “法國盛世” 之下柬埔寨經濟長足進步, 成為稻米、玉米和橡膠的大出口國. 華人及其資本大量移進, 人口從世紀初的17萬人增至二戰前的30萬人, 掌握了基層商業活動.

 

更為矚目的是現代智識的增長, 1937年柬埔寨最高學府 “西索瓦公立中學” 舊生會成員多達500人, 他們是國家菁英中的菁英.*** 隨著現代教育浸透社會上層, 民族主義開始萌芽, 這個法國大革命的兒子最終將會顛覆母親最心愛的殖民地…..

 

 

《柬埔寨史A History of Cambodia》 (1983) David Chandler 第四版(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