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史161117真.張保仔傳奇8月滿則虧

說史161117
真.張保仔傳奇8月滿則虧
朝日執筆:十八世紀末「華南海盜」興衰史(八)月滿則虧

前文再續,書接上一回。 上回講到張保仔率領紅旗幫眾,與英葡清三國聯合艦隊會戰於赤瀝角海面。經過九日盤腸大戰,葡國軍艦發現紅旗「旗艦」神樓船所在,猛攻將其擊沉。紅旗軍心動搖,張保仔遂下令撤軍。聯合艦隊乘勝追擊,把紅旗大部封鎖在東涌灣之內。張保仔與鄭一嫂身陷困境,形勢相當兇險。

在這個十萬火急的時刻,讓我們稍稍喘一口氣。不妨先離開戰場熾熱的炮火,對這場大戰的勝負做一個較為冷靜的分析。 觀乎往績,張保仔智勇雙全,用兵如神,加上熟知氣象海流,又掌握強大的情報網,可謂集天時地利人和。何以今日竟然會陷入如此窘局呢?
最直接的原因,顯然就是今次面對的敵人比以往都要強大!當然,張保仔並非沒有對付西洋戰艦的經驗。他在不久前劫掠的那一票英國東印度公司商船,本身就是一艘戰鬥力強大的武裝商船。其單獨戰力相比今次張保仔面對的葡萄牙戰艦,也許尤有過之。船上裝備的廿四磅重炮,還是當時最先進的艦炮,對紅旗造成相當大的損失,令張保仔對之驚嘆不已。除此以外,張保仔劫掠其他小型洋船的經驗也不少,因此他與西洋戰艦的交鋒機會並不算少。

不過,張保仔之前劫掠的目標,以落單的商船或小型船隊為主。因此,海盜們真正缺乏的,是應付「艦隊序列編隊」的經驗和能力。海盜方面向來以強攻登艦白刃戰作為主要戰術。由於他們具有數量上的絕對優勢,所以只要突破了對方戰艦的「炮火線」,基本上就已能依仗「人海戰術」穩操勝券。***
然而,當面對一隊「戰艦序列」時,由於洋艦炮火的射程、準繩和威力都是絕對優勢,只要各艦維持一定的距離和隊形互相掩護,就能把各自的「炮火線」交織成一個「炮火網」。海盜不再有一條可突破的「線」,相反,整個戰場都是一個被炮火覆蓋的「面」。*** 清朝水師的「火攻船」,從戰術角度而言,更拉闊了整個戰場的「接戰空間」,這令本來就擁有「炮火優勢」的葡國戰艦,能夠更有效地控制戰鬥空間和距離。這種「不同兵種」產生的「協同效應」,也許並非「聯合艦隊」的預想,但產生的戰術效果意外突出,顯然也出乎張保仔的意料,成為他在這場大戰中戰術失利的一個重要原因。

張保仔在本場大戰中失利的另一個原因,就是缺乏其他各旗盟友的支持。上回提到,在大戰前夕,張保仔曾向整個「彩虹聯盟」發出「動員令」,召令其他各旗派兵到赤瀝角支援,合兵共抗「聯合艦隊」。然而,各旗雖多數也有響應「盟主」號召,但整體反應並不熱衷。其中實力最強,離戰場最近的黑旗 郭婆帶,更視盟主號令如無物,對紅旗與聯合艦隊的大戰作壁上觀。

紅旗的整體戰力,當然不只在赤瀝角海面的這些。只是海洋面積廣大,「地形」複雜,溝通調度不易。因此得到分佈各處「彩虹盟友」的「適時支援」,在各種瞬息萬變的海上作戰行動中,顯得尤其重要。紅旗幫失去盟友的支援,在海戰中落於下風,實非意外。

除此以外,情報系統失靈也是張保仔兵敗赤瀝角一個相當重要的原因。管你是兵是賊,反正一切海上作業/戰/案,成敗固然取決於力量,但更重要的是「情報」。一直以來,相對於官軍和洋人,張保仔在「情報戰」上一直佔據上風。不過在這次戰役中,張保仔的「情報系統」明顯失靈了。

張保仔的原始戰略構想,是採取「聲西擊東」之計。先遣分隊佯攻江門,分散官軍注意,再帶領主力強攻廣州城。按照這個戰略,速戰速決是關鍵,必須在官軍發現他真正的戰略意圖,向廣州城完成集結之前,完成戰略目標—可能是攻陷廣州城,也可能是向廣州勒索大筆的「贖城費」。 張保仔的確成功地迅速突破虎門,並閃電登陸黃埔,然而卻在廣州城數公里外盤桓數月而未得寸進,這顯然出乎其意料之外。無論這個結果來源於過度低估廣州的城防,抑或城中細作內應未能發揮作用,都反映出一種「情報失靈」,致使張保仔所領的紅旗主力陷入進退維谷的局面。

洋人派「重兵」參戰,顯然也不見於張保仔最初的戰略藍圖。更重要的是,英國人和葡萄牙人決定參戰後,並沒有應廣州方面的要求,直接攻擊正在圍城的海盜,反而「攻其所必救」,奔襲張保仔的大嶼山基地。張保仔別無選擇,唯有撤圍支援後方。
在接戰過程中,葡萄牙戰艦發現「神樓船」固然有幸運成份,但真正重點是他們知道「神樓船」的重要性。相反,張保仔軍對葡國艦隊的序列,旗艦所在等方面,並沒有相應的認知。顯然,在這場戰役中,洋人的「情報工作」更為出色。

相當時日以來,相對於官軍和洋人,張保仔掌握著明顯的「情報優勢」。不過,從這次廣州圍城戰到赤瀝角海戰的失敗來看,他的情報優勢已逐漸被逆轉,甚至崩潰了。和沿海水陸居民的關係,就是張保仔整個「情報系統」得以有效運作的一個重要基礎。不過,這種良好的關係已發生結構性變化。

張保仔登上盟主寶座不久,就劫掠了貢船「鵬發」號。這一票「大魚」,令張保仔得到大批「意外之財」,並以此為資本,大肆擴張集團規模。不過,正所謂「水滿則溢,月滿則虧」。用生態學的說法,紅旗幫短時間內的大幅度膨脹,完全超過了當時華南水域的「生態承載能力」。當真是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也!張保仔的紅旗幫向來以「紀律嚴明」,「不擾百姓」,乃至「劫富濟貧」作為「企業形象」。 但這個強調「社會責任」的「市場策略」,必需建基於在「劫掠官洋船」和「收受行水」兩大業務有足夠的營收。華南海上貿易的線性增長,絕對趕不上紅旗企業規模短時間內的爆炸性膨脹。
那邊廂,不知是巧合抑或神機妙算,當時新上任的兩廣總督 百齡,有見大清水師在海上連番失利,決定採取「堅壁清野」的方略,不顧成本高昂,將大量本來使用水運的物資改用陸運。***
業務規模擴張卻碰上市場大幅萎縮,紅旗業務於是瞬間陷入「唔夠食」的瓶頸。更致命的是,企業規模增長過速,新入伙的「弟兄」質素自是良莠不齊,往往根本不能(或不認同)紅旗本身的「企業文化」,還有規模膨脹後以幾何級數上升的「資訊溝通障礙」,這些都令紅旗的企業運作模式逐漸變質。

本來海盜與沿海居民都是「一家人」。現在「唔夠飯開」,各「小分隊」也不惜寇掠(不是自己家鄉的)村鎮了,於是又難免引起其他「小分隊」的「復仇性寇掠」,嚴重破壞組織內部團結。*** 又例如以前付了「行水」,買了「路票」,就可以通行無阻,現在卻忽然增加了很多關卡。這種竭澤而漁的的操作方式,當然嚴重影響與沿海居民的關係,直接減弱「情報系統」的力量,反過來又會影響集團「食大茶飯」的核心業務營收,導致更加「唔夠飯開」。如是者惡性循環,令紅旗業務出現空前危機。

從這個角度看,張保仔這次竟敢以廣州城為目標,也可以看作是一次「戰略冒險」。省城實在太富裕了,只要拿下這「五隻肥羊」,必能大大緩解紅旗當前面對的業務危機。可惜,財不入急門,是次拚力出擊非但未能達到戰略目標,更讓自己身陷更大的即時危機。

說了這麼多,張保仔不覺已被聯合艦隊困於東涌灣內數天,似乎仍是一籌莫展。難道他就真的如此坐以待斃嗎?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